鬧鍾裏布滿我不認識的小零件,我仿佛誤入異族的宮殿。國王在哪裏呢?他正坐在一隻鬆軟的發條上麵。他長著一張齒輪的臉。
我需要鏡子,那裏麵有一種我無法深入的生活。我因之而獲得新的身體。它總是像剛剛醒來一樣幹淨,而又迷惑。
你的夢中有許多人走動。趁你睡著的時候,他們來趕集。他們手上攜帶的貨物,一律輕飄飄的。
草原隻是就地打了一個滾,青草,就黃了。時間是要通過顏色來辨認的。隻有色盲才會迷路。
蚯蚓的顏色比泥土更黑。它在無盡的夜裏,很不情願地夢見了白天。
一隻白色塑料袋,飄得比樹枝更高,比樓房更高。我仰著頭,看它還能飄多久。它是空的--不,它裝滿了風。
身體裏的小鬧鍾,響了,催促我及時醒來。它忽而是我的心髒,忽而是我的胃,忽而又出現在我的其他部位……那是我所不了解的一種時間概念。
在水中轉身,用力過猛,魚被自己的刺給戳傷了。
鳥從高空向海麵俯衝下來,濺起點點水花又繼續上升了。我以為它要抓魚呢,可它兩手空空--看來這隻愛幹淨的鳥不過是為了洗洗手。
外置的空調機的扇葉緩慢地轉動了幾下,因為有風。這一切沒躲過從樓下穿行的我的眼睛。莫非它,也在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堂吉訶德?即使在停電的狀態下,它也沒有停止等待。
從一月開始,你通過節食,拚命地減輕體重。到了二月,你學會了憂愁,它似乎有更明顯的效果。三月、四月,你愛上一個影子般飄忽的人,並努力向他靠攏。後來的幾個月,你都在為相思病尋找靈藥。蝴蝶、月光,分別成為你白晝和黑夜的朋友,你總有許多話想跟它們說。九月終於來了,你已沒有任何力氣,輕得仿佛隻剩下靈魂了。既然如此,那麼不妨更勇敢一些:盡快從身披的薄紗裏逃出……這就是嫦娥的裸奔,對她所生活過的世間已了無牽掛。要想飛,就必須向青煙學習,徹底地拋棄肉體的包袱。
大地的裂縫,出於饑餓還是貪婪?我小心翼翼地行走,努力不成為它可能的食物。那些先於我而被吞沒的人們,失去了身體,隻留下一塊或大或小的石碑--遠遠望去,很像是大地飽餐之後吐出的骨頭。
結在樹上的果實,遲早會成為流星--帶著一聲歎息。果園是離我最近的銀河。我在岸上觀望,但不會輕易伸出我的手:即使是落地的果實,是否仍然像隕石一樣燙手?
那些野生的食草動物都長有一雙警惕的眼睛。為了避免被捕獵,逃跑成為它們最高明的生存技巧,如同一種本能。在缺乏安全感的環境裏,它們草率而無意義地度過或長或短的一生:連醒著的時候,都會夢見敵人。
整個房間寂靜得隻剩下鍾表走動的聲音。而你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睡著了,像一枚停擺的時針。
不管你和我離得有多近,或有多遠,都是彩虹的兩端。這是一條鬆緊帶般充滿彈性的彩虹,籠罩在我們頭頂,而別人是看不見的。我們通過它交換彼此的思念。隨著相遇或別離,彩虹呈現出不同的弧度。
馬頭琴有著笨重的身體。可纖細的琴弦卻像陰影一樣虛無、飄忽。撥動時幾乎不需要花任何力氣:音樂等不及了似的在你指尖誕生。你仿佛驚醒了一群藏匿在空氣中的馬匹……
透明的水果罐頭,向我展示著一種甜蜜地自溺。它的保質期,是水果的第二次壽命。我想起自己的青春,也如此這般地寄存在回憶的罐頭瓶裏,栩栩如生--卻失去了枝葉與根莖。已沒有什麼能證明它是怎麼生長出來的。最真實的東西,也恍惚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