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各奔東西,留下沒有燃燒完畢的愛情--作為來世的燃料?不,這不是遺址,而是他們的又一個故鄉。這不是浪費,而是兩個節省的人的共同積蓄--寄存在那裏,默默地產生再也無用的利息。
這朵低飛的雲也有著影子,在地麵緩慢地移動,甚至掠過我的麵龐。雖然我既不感到痛又不感到癢。我原本以為所有的雲都是空虛的,偏偏這一朵--被陰影證明是實體。它肯定有著非凡的心事,如同一位穿過吵鬧的人群的思想者,以其沉默獲得質感。
揉皺的紙團,是我為寫一封信付出的代價。該寄走的都寄走了,該留下的,總是會留下--而這是收信人無從知曉的。它沒有被塞進郵筒,而是跳入字紙簍;等待它的不是郵政局而是垃圾站。其實它沒準比寄出的那封信更為真實:一張紙,如此輕易地,就被揉成一顆心的形狀。隻是這顆心因為不敢暴露而長了太多的皺紋。
這支沉默的軍團浮出地麵,我想變成站在最後的一個。我想跟他們一樣,沉浸於回憶,而又守口如瓶。“兵馬俑,兵馬俑,你見過秦始皇嗎?”“兵馬俑,兵馬俑,你談過戀愛嗎?”對待別人七嘴八舌的提問,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我並不真想成為石頭,隻是為了換一種活法。
憂鬱是彌漫在身體裏的一場霧,隻能自生自滅。即使我的視野是清晰的,心情卻依舊模糊。這真是奇跡:一個人,居然可以在原地迷路!
你是一個隻有在生日那天才能見到燭光的人,卻懷念古老的生活。線裝書,不適合在電燈下閱讀。繁體字像一棵棵多枝節的樹,不斷地落葉,變成了簡化字。
死亡是零下一度。我的衣袋裏倒是有一盒火柴。可我僵硬的手指已無力將其擦燃。從此隻能夢見火光。而這個隱蔽的夢不可能被第二個人知曉。
你的身體裏有一把鎖,我的鑰匙無法把它打開。那麼你還是繼續等待吧,等待下一個人--他手握鑰匙流浪了很久,卻找不到屬於自己的門。每一把鎖都跟特定的鑰匙有過遙遠的預約。它信守著的隻是一句承諾。
我像氣球一樣總是想逃離生活。牽係著我的隻是一根細細的線,可它卻握在你的手裏--此時此刻,你的手就是我的鐵錨。它抵銷了我身上的所有浮力。
有的人二十多歲就開始了他的後半生。有的人,都年過半百了,前半生還沒有結束。從什麼時候起容易懷舊?也就從什麼時候開始衰老。前半生是做加法的,後半生是做減法的。
鍾的寂寞在於沒有人敲它。但消極的寂寞也會演變成積極的等待。倒垂的鍾,如深不見底的鳥巢,用沉默來呼喚:喂鳥的人哪兒去了?鳥餓了,鳥巢也餓了。
紫禁城,舊中國的子宮,孕育了多少罪孽的王朝。幸好它已被廢棄了,永遠地失去了生殖能力。
我多想下輩子還是自己!而不用成為另一個人。這就是我對此生的滿足以及不滿足(沒過夠)。即使隻是重複,我也不會感到厭倦。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夢見了你。即使告訴你,你也不見得相信,那麼我還是不說了。我沒有真正地擁有你,但畢竟擁有了跟你相關的一個秘密。你在我的夢中比在生活中更美。
我是你不曾察覺的一麵鏡子。即使碎了,也守口如瓶。
一個人死去後還會繼續衰老。當我們與其會合的時候,再也不可能認出他:白發增添了荒草的密度,皺紋變成大地怎麼也無法愈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