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搓揉著天空大團大團的雲彩,仿佛要從裏麵擰出上一個世紀的淚水。
經曆了漫長的鐵路線,還鄉者頹然坐在離家園最近的一級枕木上--他再也無力向記憶中深入一步了。
我知道在古老的天穹上下翻飛的蝙蝠是夜色被撕扯後的碎片。但是每一塊碎片都擁有既獨立又完整的夢境--像一麵失手打碎的黑暗的鏡子……
玫瑰那造型別致的花瓣,仿佛是用鍛煉金箔的那種鐵錘溫柔地敲打出來的。這力量肯定來自於一位情有獨鍾的首飾匠。他用遲疑的手勢催促了玫瑰的誕生。
每個人的耳朵裏都留下了謠言的蛛網,證明著我們都曾經是誤會的聽眾。
小學教科書裏的某些課文可能直到我們晚年重讀時才發出遲到的笑聲。為什麼它能越過迢遙時空造成不同的理解?
黑暗中的笑容是有反光的。你甚至認為:它把黑暗都給照亮了。這是你獨自一人坐在拉上窗簾的空房間裏的體會。
在清醒的時候我們總是加倍地關注自己的身體--並通過它的各個部分感覺世界的存在。而一旦入睡之後,我們的身體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收音機裏播放著來自異國的花腔女高音。我辨識出她的歌聲是為另一片天空所產生的感動。
一隻噴著青煙的火車頭孤獨且緩慢地行駛在地平線上。我覺得它要把我的心、以及我眼中的整個世界都給拖走了。這是落日造成的印象。
你能體會到一種沉重的輕鬆:迎風擲一根羽毛,或者,在愛人麵前吐露明知不可能兌現的諾言。
饑餓是最容易忘卻的,也是最容易被喚醒的。這是一頭潛伏在我們體內的野獸:可以飼養它,卻無法馴化它。與之相伴隨的是某種末日的感覺。
愛倫堡的《人歲月生活》,不僅是他個人的回憶,更是一個時代的回憶。時代常常要借助人的視力與聽覺,而獲得體現。很多情況下,我們僅僅作為其證人而存在。在證實了曆史的同時也證明了自己。
上帝造人時的心情類似於抽獎。他也不敢肯定需重複多次機械的動作後才能兌現出一個真正的英雄。英雄是上帝手中一張中獎的彩票。
一位重見天日的囚徒,體驗到暈眩的瞬間,仿佛不是他崩潰了,而是陽光崩潰了。他不得不眯縫起眼睛,打量這陌生的世界。
我把自己的肉體看作是一座紀念碑。一座行走的紀念碑。那上麵刻滿了別人讀不懂的文字。在我誕生的那一刻(被割斷了臍帶),曾舉行過小型的剪彩儀式。
隻有偏激才可能使世界的天平失重並且傾斜。這是一種懦夫所不能勝任的力量。所以,懦夫常常是平庸的。
我想起一個荒誕的比喻:肚皮上的飛機場。我們不約而同地降落在大地的肚皮上--不管是蒼蠅還是蜜蜂。
愛情的秋千,最終因為自身的惰性而停止了擺動。
時間也會生鏽。在這尊鏽跡斑駁的青銅製品上,我們尋找不到原初的那個世界。最終,是鏽跡覆蓋著鏽跡,就像一件已變形了的百衲衣--補丁覆蓋著補丁。
金字塔下的獅身人麵像是醜陋的。這是一個更為古老的“誇西莫多”(巴黎聖母院的敲鍾人)。但是如果你盯著它看,看久了,甚至會從它猙獰的麵貌裏發現一縷柔情。你開始相信它一直在忠實守衛著一個甜美的秘密--尤其這又是一個失傳了的秘密。同時理解了它沉默的原因。萬物皆有隱晦的柔情,甚至堅硬的石頭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