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會使我顫栗。幸福也是這樣。我不知道這是因為自身的脆弱,還是證明了它們的力量--在烏雲密布的夜空下,我是一幢沒有安裝避雷針的建築物。我內心的傷口,都是出鞘的閃電劃開的。這至少可以避免麻木。
又有誰了解大理石的委屈:這種本可以雕琢成紀念碑的材料,卻被無知的財主用來裝修廁所。它隻能寂寞地紀念自己了,紀念自己的淪落。某些古老的經典,在當代的拍賣行裏也會有類似的遭遇--被牽強附會地引用著,為了證明一個庸俗的問題。這甚至比它被徹底遺忘還要糟糕。
猶大是最著名的叛徒,因為他出賣了耶穌。耶穌死了,可叛徒的行逕並未絕跡,反而愈演愈烈。每一個時代,都有人在背叛神聖乃至自己的良心。這已經形成人類屢禁不止的一種地下交易,總有人能從中牟利。
我渾身的骨頭是最隱蔽的灌木--雖然它對我的肉體並不構成直接的傷害。每天醒來我會感到一陣刺痛,那是因為不小心觸動了內心的荊棘。隻有夢才能使之恢複安詳。
掌心的地圖,隻有神或女巫才能讀懂。即使你相信掌紋代表著某種宿命,也不可能尋找到更為便捷的路線。相反,你會迷失在沒有航標的河流裏--做-回刻舟求劍的傻子。膽怯的人,最好不要相信命運。否則將永遠隻是行走的奴隸。
聽說了《聖經》裏上帝用泥土造人的故事,簡直不敢相信:我們的身體,就是最原始的雕塑。一件撕去了標簽的藝術品,已沒有任何拍賣價值。
海明威用雙筒豬槍打碎了自己的腦袋--或許那裏麵有一個時時在折磨他的宇宙?這已是他最後的一次狩獵。他消滅了虛無。
或許原本有兩個月亮。其中的一個被預先敲碎了--繁星皆是它的碎片。否則為什麼擁有同樣的質地、同樣亮度乃至同樣的心情?仰望夜空總使我憂傷。
沒有誰會毫無理由地摔跟頭。你永遠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絆倒。但你不要膽怯!甚至膽怯,都可以構成這樣一根擋路的繩索。
睡眠時最渴望奇跡,也最相信奇跡。所以有了夢。即使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也難以幸免。
野生動物從來不需要婚姻介紹所。人類卻在刻意打亂上帝的安排。
一個手拿地圖的行者,肯定不懂得流浪的涵義。而且,真正的流浪漢從來不問路。
老托爾斯泰為什麼要離家出走?他流落外省的車站,僅僅為了隱姓埋名地搭乘死神的驛車。估計死神都會把他當作一個農夫收容了--僅僅憑著那雙濺滿了泥漿的靴子。
從埃及的金字塔到印度的泰姬陵,似乎都在證明:人類最輝煌的建築,居然是墳墓。在對待死亡的問題上,他們的想象力與創造力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揮。在古人心目中,隻有一種東西能達到永恒的境界,那就是與生相區別的死--它甚至更富於未知的神秘。
巴黎聖母院其實有兩座。一座至今仍屹立在巴黎市區,另一座則是雨果用文字建造的。很明顯後者比前者更難以遭到世俗的破壞。我耳畔永遠回響著誇西莫多敲響的鍾聲。
因為對大海充滿想象,在真正見到海之前,我就是一個生活在陸地上的水手。我希望自己的心是鐵錨的形狀。
在古希臘神話裏,宙斯經常大發雷霆。如果神也會憤怒的話,那麼與常人何異?難道也會有讓他們吃驚的事情?看來沒有誰能真正地超脫。
劊子手最終被自己做的惡夢殺死了。連他的夢境都有著鋸齒的邊緣。
進入天堂的人都學會了禮讓,所以天堂沒有車禍。
畢加索畫出一隻最沒有食欲的鴿子。人們將其命名為和平。
在沒有熱情的時代,溶化一座冰山比製造一座冰山還要困難。它簡直跟鑽石同樣牢固。
對阿Q精神的詩意詮釋:“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普希金詩句),那麼你不妨再欺騙一回自己……這樣就贏得了所謂的心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