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3)

那片被犁鏵翻耕過的田野,流露出隱晦的地獄的氣息。很簡單的一次春耕,也極有可能驚動黑暗中沉睡的魂靈。當然,你看見的隻是被利刃切斷的糾紛的草根。

積壓的雪,甚至折斷了幹枯的樹枝。我相信這場雪也同時降臨我的內心。這是最無法防範的打擊,伴隨著骨節拆裂的聲音。我仔細分辨:這聲音來自窗外還是體內?

以影子為食。你察覺不到自己的食物,僅僅是一些模仿得維妙維肖的幻影。饑餓其實是一種感覺,飽同樣也是如此。你用手帕揩拭嘴唇,以示完成了一次幻覺中的大餐。這甚至把你的胃也給欺騙了。你從欺騙中獲得滿足。

我離開了那段碎石鋪墊的路麵,腳底的觸痛卻還會持續得更為久遠--那堆碎石仿佛已存儲進我的記憶中。隨時可能以尖銳的棱角呈現。

我在擁擠的人群中行走,逐漸失去了自己的麵孔。我理解了藝術為什麼要遠離人群,也是怕迷失了自己的特征。獨處的時候,眼前會浮現出一麵並不存在的鏡子。

把彈簧壓緊,你有一絲隱約的恐懼,仿佛把力量灌輸給了自己的敵人。它隨時可能掙脫你的控製。

我們已習慣了你佩戴的麵具。當你出於真誠而脫下它時,在我們眼中反而變得像陌生人一樣疏遠。請繼續你麵具下的生活。過分的真誠反而是多餘的。容易驚嚇了別人。

一眨眼的工夫,閃電就躲進刀鞘裏了,你聞見皮革被烤糊的氣息。

人們在打製自己的甲胄之前,就懂得了恐懼。甲胄的形狀其實就是恐懼的形狀。

伊甸園的圍牆已沒有門的痕跡。自從亞當夏娃出走之後。這扇合攏的門就徹底地成為圍牆的一部分。你甚至無法發現它們之間的區別--連縫隙都愈合了,渾然一體。

火車站的廣場上永遠有嘈雜的人群,仿佛誰也不曾離開,誰也不曾到來。即使是在陌生的城市,你也能看見熟悉的場景。它總是忽隱忽現地伴隨著你。哪怕在你入睡以後,也會被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包圍。

登上一座高塔,憑欄俯瞰之時,我隱隱有縱身一躍的欲望。我不得不努力克製這種衝動。恐懼就像一隻陌生的手,搭在我的肩頭把我從靠近欄杆的位置拉回。看來我的內心,既有一個犧牲者,又有一個拯救者。

原野上的轍痕,可能比那輛早已消失了的馬車更為具體,也更接近永恒--哪怕它永遠停留於原地。

音樂中有一種力量令我吃驚:我仿佛是一點點地贖取了自己。如果不是它恢複了我的感覺,那麼我將不再存在。

是肉體先醒來還是靈魂先醒來?這似乎是個問題。事實證明,我的靈魂從來就不曾入睡--否則就不會有那連篇累牘的夢境。

畫家寫生時那果斷的筆觸,不僅僅忠實於眼前的風景,分明是在無條件地服從內心的命令。移動的手,也有一個看不見的主宰。

你發現幸福也是一種負擔,正如累累果實會把樹枝壓彎了。這時候最期待著收獲者的分享。否則將無法從中解脫。

黎明,就像生硬的銅塊被來自內部的熱情熔化了。無所不在的鳥鳴,令我聯想到四濺的銅汁。世界在崩潰中建立了新的秩序。

可以這麼講:所有的塑像都是時間的囚犯。他們即使竭盡全力,也難以掙脫沉重的腳鐐,從花崗岩抑或青銅的基座上走下來。而且也無法從紛至遝來的參觀者那裏獲得任何援助。但是,我畢竟記住了那徒勞的掙紮--相信它還會持續下去……

流亡者彎腰係緊了自己的鞋帶,而且體會到和命運的一次角力。這是一個看不見的對手。卻通過道路傳達著它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