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3 / 3)

甚至連花朵也扼殺不了自己的開放,它無力地接受了這一事實。或者說是一種更為強大的力量,戰勝了它的膽怯與愚昧。

流淚的次數,決定著一個人一生的降雨量。我似乎很早就進入了旱季。我懷疑自己的心田布滿幹裂的痕跡。

我願意采取灰燼的形式,讚美那場消失了的火災。這應該算是最輕的廢墟了--一陣風就足以將其徹底摧毀。

我已走到懸崖的邊緣。我並不想墜落,但也不會輕易地退縮。我的理想僅僅是:成為懸崖最突出的部分。因為我的存在,世界變得更加陡峭。在這一瞬間,肉體比岩石還要強悍--甚至克服了自身的暈眩。

高低起伏的沙丘,仿佛是~個人不斷打滾留下的痕跡。而他本人,則在滾動中消失。抑或縮小為細沙的一粒。

栩栩如生的雕像,簡直使你相信:它原本就被完好地收藏在這塊巨石裏麵。匠人的功勞,隻不過是鑿去多餘的部分。

屋簷下懸掛著一張脆弱的網--哪怕已經很陳舊了,但它仍然是蜘蛛的祖國。沒有比它更小、更容易破碎的版圖了。在戰爭的廢墟中,同樣有著勤勤懇懇的織網者。

列維坦畫筆下的林中沼澤,總是醞釀著某種醉意。僅僅看了那麼一眼,我就深陷於淤泥之中--怎麼努力,也無法拔出自己的靴子。或許我仍然停留於原地,或許我已經來到了畫家曾經駐足的遠方?

伏爾加河上的纖夫,不僅僅在拖曳著一艘舊時代的駁船,分明還在牽引著列賓顫栗的畫筆。最終,一切都停頓了--不管是弓起的肩背、蹣跚的步履,還是那個愈來愈顯得沉重的祖國。畫布上彌漫著古老的喘息,而繃緊的纖繩--簡直快要長進肉裏。

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日常生活中,做個逃兵也是需要勇氣的。他是在與眾人相反的方向衝鋒。甚至沒有戰友的掩護。每時每刻都要接受自己的拷問--這注定是一條更為艱險之路。最終會被恥辱絆倒。

他閉上眼睛,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藏起來,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避整個世界。他喜歡被一種虛無的安全感籠罩著。

晾曬在陽台上的床單,是終於得以公開的夢的旗幟。雖然沒有人會承認這是一種儀式。

你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故園的窗戶,一直睜著失神的眼睛。這就是離別--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屏住了呼吸,變成了靜物。

隨著一聲歎息,你把靈魂擠壓到了體外。這就是憂愁的力量。

開過的花兒隻有等到明年才能重開,愛過的人兒卻無法再愛。隻有軀體是屬於自己的。

一個饑餓的人擁有更多想象中的食物。他精疲力竭地趕赴一場又一場完全屬於他個人的盛宴。

喜穿男裝的喬治桑,蹺著二郎腿、抽煙,以愛情使加繆、肖邦等人中毒。她是一位文學化的川島芳子。

我的舌頭是永不平息的波浪,日以繼夜地衝撞著牙齒的堤壩。

隱士在把自己藏起來的同時,又出現在別人的夢境裏。他像影子一樣活著。

水底的沉船,是河流狂奔時弄丟了的鞋子。而纜繩則像是鬆開了的鞋帶。

一個哨兵,忘卻了自己在守衛什麼--他純粹為了有所發現而存在。他感受到的不是危險而是好奇。也可以說,他不知不覺地纂改了自己的職責。

葡萄架構築了離我們更近的星空。以至真正的星空反而顯得像是為諸神而種植的葡萄架。不管對於主人還是奴隸,這都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牧羊人不斷地丟失著自己的幻想,最後隻剩下他手中緊握的鞭子。或許,他一開始就是靠一根鞭子虛擬出一支龐大的軍隊。作為一位寫作者,我對此頗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