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衣反穿。被多毛的野獸所包圍。
燈塔沒有倒下,它在守望著當初建造它的人。
芳香是玫瑰的影子。玫瑰有兩個影子。我更愛哪一個?毫無疑問,是即使在黑暗裏仍然得以存在的那一個。雖然沒有一點光彩,玫瑰依舊把影子投射在我的嗅覺中。
沙漏空空如也。至少對於它而言:時間已經死了。但它也同時死了:它用完了別人賦予它的時間。
謊言比樹皮更容易剝開。但謊言跟樹皮一樣,都是真實的肉結出的痂。
留聲機細心地把唱片的身體吻了個遍。甚至還想繼續親吻它不願意降落的靈魂。看來這不僅僅是一次做愛的過程。可它孜孜不倦的動作還是把歌聲給嚇跑了。
回到一個你隻在夢裏來過的地方。景物沒變,而你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烏鴉在黑夜時飛。就像長著三隻翅膀。第三隻翅膀比前麵的兩隻更大、更黑、也更不容易把握。當然,你可以否認第三隻翅膀的存在,並且從另一個角度加以演繹:孤獨的烏鴉,使無邊的黑夜長出了兩隻小得可憐的翅膀。
你把不可能的事物當作異鄉。你酷愛流浪。
不管是空心的還是實心的--銅像裏麵確實藏著一個人。一個消失了的人,藏在自己的影子裏。他渴望著被敲打的聲音。
果核不怕成熟。它在等待著再次生長。在被啃食之後,仍然可以一點點地,長出來世的肉……
一隻雞全部的夢想,就這樣融化在濃稠的湯裏。即使這樣,它還在繼續沸騰……
因為疏忽,博爾赫斯下班時把自己的眼睛,遺忘在被合攏的書裏了。他踉踉蹌蹌走出國立圖書館的大門。他還將繼續不幸的命運。直至失去自己的手,以及緊握的筆。除了一片混沌的記憶,他什麼也無法帶走。
對孤獨的最佳比喻:我把電視機打開了,為了聽見另一個人說話的聲音;為了明白除我之外,還有人類的存在。
被忘記的花朵才是不會凋謝的花朵。一旦它被認出、被記住,就離死期不遠了。正如最漫長的時間是鍾表被發明之前的時間。
海水在對自我的虐待中提煉著鹽。而我喜歡甜食,總對這個世界懷有過剩的同情心。
沒有比冬眠更漫長的夢了,除了死。死與冬眠的區別在於:它無法夢見自己醒來。
任何事物都可以在鏡子裏找到自己的別墅。如果它已有的空間還不夠住的話。
我沒有看見那張隱蔽性極強的蛛網。我隻看見了懸空的蛾子僵硬的屍體。它肯定被什麼給粘住了--否則為何既不飛走,又不落下?當然,也有可能是被虛無捕獲了,並且製作成足以證明虛無確實存在的標本。
更深的擁抱,你把張開的雙臂一直伸進鏡子裏麵。看來玻璃也擋不住你。惟一擔心的隻是:如何把自己擁抱的對象取出來了?而他沒準也正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山,映在水中,就像從水底長出來的山。另一座山。喜歡倒立,骨頭稍微顯得有點酥軟,而且拚命地想跟自己岸上的原形融為一體。我相信站在水邊的我,也映入水中了。水中的我一點也不怕淹死。我該如何麵對:這個從水底長出來的人?
龐大的金字塔的建立,僅僅為了:托舉起一塊很小的石頭。這塊石頭事先已夢見自己,將被擱在最上麵;但它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該怎樣從別人的夢中走出去。你期待著另一個迷路的人,將你領走。你期待著一種同樣不現實的解救。
一個快樂的人是沒有冬天的。或者說他把冬天,儲存在廚房的冰箱裏了--隻在實在需要的時候,才打開。
冰箱被打開,裏麵就亮得跟天堂似的;然而一旦關上門,燈就熄了。親愛的,你來的時候,看見的總是容光煥發的我,根本想象不到:每次你帶上門走了,留給我的都是漫長的黑暗。你出門後,沒有誰會提醒你:有一個人,被你關在冰箱裏了。
籠中鳥夢見的天空,隻有巴掌般大小,剛好能夠容納一對拚命張開的翅膀。
我看見一個人沉入激流,就像一件在洗衣機裏被甩動的衣服。
鳥如此地渴望回歸天空,它拚命撲扇著翅膀,肩扛囚禁它的籠子,飛離了地麵。給人的感覺:不是鳥在飛,而是籠子在飛。
一棵樹已經死了,可它的屍體,還在繼續擴展著年輪--不是為了記載生的時間而是記載死的時間。
房間被騰空了之後就像在等待生活重新開始。你努力把自己想像成另一個搬進來的人。
蕩起來的秋千,是我在奔向另一個人,或另一個人在返回。動蕩的生活中,我覺得自己衝出體外了,我覺得自己同時又容納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