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再生一次,是為了再死一次,還是為了不死?從墳墓裏傳出嬰兒的啼聲。

岩石,是饑餓的大地儲存的壓縮餅幹。至於在更深處湧動的岩漿,則是爐火上熬著的一鍋堅硬的稀粥。

我睡著了,可我的大腦卻像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斷斷續續地做著夢。無法自控時滴出的水珠,有著不為我所知的連續性與樂感。

月亮有多厚,或有多薄?

在徹底的寂靜中,我聽見一種極輕微的怪聲音。是蟬鳴?但此處不可能有蟬,連棵樹都找不到,再說也不是夏天--蟬會藏在哪裏?莫非藏在鄙人的耳朵裏?怪聲音,比蟬鳴的音調要低一些,要縹緲一些,若有若無,時斷時續。不像是任何存在之物所發出的,而像是來自虛無--聽著聽著,猜著猜著,連我也變得虛無了。最大的可能性:我聽見的就是寂靜本身。寂靜也會發出聲音的,怪怪的聲音。它藏進我的耳朵裏,就變成一個陰謀家--如同清風吹入岩石的空穴,什麼也沒帶來,什麼也沒帶走,可卻響起了幽靈般的口哨聲……

你在電話的那頭。你的聲音(也許還包括你的靈魂),像一條魚,順著曲折而漫長的電話線遊過來了,撲進我的懷裏;可你的身體,還在那頭。你的靈魂離我越近,身體就離我越遠--隔著許多比身體要牢固得多的東西。甚至隔著我自己,和你自己。

在這裏,或在那裏?哪兒?哪兒似乎都不是,哪兒似乎都是--癢是模糊的。皮肉之癢屬於低層次,癢到骨頭裏,癢到血液裏,癢到心裏,才是抓不到、撓不著的……與癢相反,痛則是明確的。

即使把白雲裝進枕頭裏麵,也不可能更柔軟。況且白雲是靠不住的。而這隻麥秸枕頭,是一次豐收後的副產品,它治療了我的偏頭痛,和單相思……

你等的人遲遲未來。因為她也在等人,等另一個遲遲未到的人。很多愛情都是這樣:被等待殺死!沒有比等待更溫柔的了,也沒有比等待更殘酷的了。

生活不是幻覺!可你卻長期生活在幻覺中,或者說,把幻覺當作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別人不知道這些。他們隻是覺得:你很超脫。

一口井,上半截是鐵鍬挖的,直到鐵鍬都挖斷了。一口井,下半截是指甲挖的,直到指甲都磨禿了。靠近泉眼的最後一層泥土,是用牙齒啃的,直到牙齒都掉光了。泉水和淚水同時流了出來--一口井誕生了,因為饑渴而拚命挖掘的那個人,卻被淹死了……他不是在挖井,是在挖自己的墳墓。

一場叫做“非典’’的瘟疫,使大自然在人類眼中又恢複了神秘。我們必須重新學習“怕”與“愛”。

雨下多久,我就在窗前站多久。我像是雨的影子,筆直地站著--隻不過隔著一層玻璃。

生活煎熬著我,我煎熬著詩歌。而憔悴的月亮,是誰折磨的呢?

那些尋找永恒的人,至今沒有回來。莫非他們迷路了,或者被收留了?那些背負著幹糧和水囊的遠行者,即使如願以償地尋找到永恒,也無法返回--他們已忘記了出發的地點,和流浪的路線。可以說在出發之前,他們就開始為終點而活著了。

同樣在墮落:雨是快的,雪是慢的--或者說雨是果斷的,雪是猶豫的。猶豫的人在落地之後才會真正地融化。

你是個極端的形式主義者:不挑剔食物卻挑剔餐具。你經常因為拒絕使用一次性筷子而挨餓。

一匹馬,溜躂的時候最美,最吻合自己的夢想。如果因為受驚而奔跑起來,它就在瞬間變成另一匹連自己都不認識的馬了。

森林的邊緣,肯定有一棵樹,作為畫框而存在。在遠處仍然能看見一些稀疏的樹,那是森林一不小心長到畫框外麵。

刺,可以長在肉裏。它被重重包裹,忘掉了疼痛。

蝴蝶,讓我們彼此交換影子。你隻比灰燼略重一點,而我,比你還輕……

瓶子在尋找著能夠分擔的杯子,杯子在尋找著不會拒絕的嘴唇。這就是吻。所有的吻都建立在尋找的基礎上--即使是征服,也不可能省略試探。

水裏麵有風。金魚的裙擺,在遊動時被一陣陣掀起。它感到熱,還是冷?越是具體的瞬間,越能表現出抽象的永恒。金魚的夢在繼續:從玻璃缸的裏麵,一直遊到外麵,遊到空氣中,它遇見了最小的阻力。直到實在遊不動了,它才從地板上收回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