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3)

珍珠適合泡在海水裏。如果沒有海水,淚水也可以代替。它不怕能夠融化在水裏的鹽粒,卻怕怎麼也無法溶解的沙子--尤其是在那漫長的發育期。它不得不一層一層地裹緊自己;直至衣服的外麵長出肉,肉的外麵又長出一件衣服。

所有的廢墟都是失敗了的建築。即使建築已不複存在,可一種深深的失敗感,依然按照原有的規模與格局籠罩著並站立著。當然,隻有境遇相同的失意者,才能觸摸到那在回憶的地平線上高低錯落的影子--而影子似乎比原先的建築本身更為沉重。

挑選窗簾時我傾向於那種最別致的圖案--因為它不是一塊普通的布,而是一個家庭的國旗。記得談戀愛的時候,每當她千裏迢迢來看望我,在擁抱之前,我總要先騰出手拉上窗簾。她臉紅了(一塊紅暈升起在她的臉龐):“大白天的,幹嘛要……怕別人看見?”我則作出了更合理的解釋:“這是為歡迎你,而舉行的小小的升旗儀式!”一對情侶,在自己的國旗下接吻,像儀仗隊員的敬禮一樣標準、一樣虔誠……

為了尋找地平線,總有人會提前出發。我遠遠看見了地平線上的他,可他還在苦惱中繼續尋找。

擦過淚水的手帕,幹了。可那被手帕擦過的地方,還是濕的。

走在樹林裏,園丁是一棵可以移動的樹。走在花園裏,園丁是陪襯葉子的葉子。走在路上,園丁是一條分岔的小路。他把時而分岔、時而合攏的路,製作成一把可以刪除記憶的剪刀。

一個人不會表達愛情,我們可以原諒,就像原諒一個啞巴。不能原諒的:一個人不是缺乏表達的技巧,而是根本就沒有愛情。一個暫時的啞巴:不是不會說話,而是無話可說。

你的心裏是沒有四季的,隻感到熱:熱帶的熱,內熱與外熱……連肉體都能長出葉子。被烘烤得微微卷曲。你的眼中也就無所謂色彩了,隻剩下了綠--覆蓋著別人同時覆蓋著自己。在這座無限蔓延的森林裏,你隻是一味地臆想著怎樣使自己比別人顯得更綠。

他是農民的後代,可卻過著另一種生活:在鋼筋水泥的商品房裏,他定期收割的僅僅是自己的胡須。

對於現實,他已由喜歡“說不”而變成了“不說”。就這樣加入了沉默的大多數。這所謂的大多數是如此龐大,甚至還包括了死者。抗議的聲音因而顯得愈加低微,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麥田裏的守望者在守望什麼?守望著另一個前來換崗的人?可見再神聖的職責也會有令人厭倦的時候。隻要聽見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你就做好了抬起麻木的腿腳,沿著這段該詛咒的田埂離開的準備。

深夜的公園多麼安靜!沒有遊園的人,甚至也沒有看門的人。看門人已入睡了,他一動也不動的身體,跟草坪、假山石一樣。構成公園的夢境的一部分。他睡著了,可門卻醒著。

生活在嫉妒莎土比亞!如果沒有戲劇,或許它不至於顯得那麼平庸。

如果你想忘掉世界,就必須讓世界上的人首先忘掉你--而又不至於覺得缺少什麼。這樣就可以做一個真正稱職的隱士。你把自己完好地隱藏在別人的遺忘裏。

隻有假想敵是無法戰勝的。你越是謹慎,他就離你越近。

沿著海岸線,不停地走。直到讓自己相信:燈塔也可以移動。你邊走邊散發著周身的光和熱。雖然這是別人無法察覺的。

靜靜地享受晨風。在雖然醒來、但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刻。它撫弄著我的靈魂像仔細地疊一床蓬亂的棉被。我願意放棄別的什麼,隻為了讓這種陶醉能增加一分鍾。

如果你不允許他撒謊,他就會黯然失色。他的謊言並不單純是在迎合別人,更為了欺騙自己。他隻有在說服了自己的情況下才是美的,乃至強大的。他長有一張雕塑般的臉,隻是你很難弄清:那究竟擁有花崗岩的質地,還是用石膏做成的?敲打他飽滿的額頭吧,看看是否會發出空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