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下雨了,多麼好!有人替我澆花了,澆那些我看得見卻夠不著的花,澆那些僅僅靠我的淚水止渴卻無法拒絕枯萎的花。一群乞丐,終於遇到一位揮金如土的財主。雨從他的腰包裏漏出來了。雨一邊在下一邊在問:“夠不夠?”

假如我的體溫跟太陽一樣,就能燃燒。假如我的體溫跟月亮一樣,就會結冰。假如我的體溫跟石頭一樣,還有什麼必要活著呢?即使活著,也是作為冷血動物--或者說,已提前成為一具屍體。

我在黑夜的原野漫步,沉醉於亙古的寧靜。忽然,遠處駛來一列燈火通明的火車。(想不到鐵道線已經鋪設到這裏,荒涼不複存在)。它不像是火車,更像是高懸的星空派出的一小隊使節,急於和大地交涉什麼……

天色變暗。烏雲在積聚--就像一個悲傷的人放聲大哭前,一張扭曲的臉。我寧願一切早點開始,也就可以早點結束。

隻需要一點點愛,作為誘餌。而隱蔽在後麵的漫長的線索,乃至橫空而立的釣竿,則是仇恨的哨兵,一動也不動,耐心地等待你上鉤。你今晚的別墅座落在一隻水桶裏。

夢如同一根別針,把你釘在潔白的床單上。哦,你已不是蝴蝶,而是夢的標本。

他不養鳥,他隻買了一隻空鳥籠--懸掛在天花板上(像盞吊燈),僅僅作為裝飾?不,隻要鳥籠還在,他就等於養了一隻不會叫的鳥。

孤獨具有琥珀一樣的霸權。我身不由己地成為被劫持的人質。你可以清晰地看見我的表情乃至掙紮,卻忽略了包裹著我的那層透明的物質--永遠也不可能融化的冰。我被真空般的寧靜凍僵了。

我愛上的女人,是我父親愛過的。父親老了,可他愛過的女人沒有老,仍然明眸皓齒。我知道,若幹年後,我的兒子,還會愛上她。包括兒子的兒子。隻要是男人,都無法拒絕--這個叫阿詩瑪的女人。阿詩瑪,中國的海倫。電影老了,女主角沒有老。看電影的人老了,他內心的愛情不會老。其實,演電影的人早已老了,可她扮演的女人,沒有老,仍然明眸皓齒。

這就是生活:我還沒年輕過就老了。在我身體的大地上,有著形形色色的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它們提前進入了凋零的季節。有著高懸的星辰--卻日漸變得昏暗。

眾多的樹葉落地之後,隻有一片樹葉,持久地飄浮著,像長在某根看不見的枝條上。其實並沒有誰在半空中挽留住它,而是自身的輕,使之無法降落。輕:容易被忽略的力量。它甚至可以跟虛無較勁。

她是一位從沒有畫過一幅畫的女畫家。不,她每天醒來後,都要用口紅,為自己畫出一對豔美至極的嘴唇。她相信:即使是達芬奇或畢加索,也不可能畫得更好、更像、更熟練。

即使在欲望膨脹的時候,也有一副看不見的韁繩,勒緊我準備伸出的手。我知道自己是一匹有騎手的馬。

呼出的霧,又被吸入,在肺葉裏彌漫,在胸膛裏彌漫,在血管裏彌漫,如同對待它剛剛欺騙過的田野。我最終在自己的體內迷路。

樹梢的空巢,是一個被丟棄了的家。家具由若幹根枯枝組成,散發出淡淡的鬆香味。它依舊堅守在呼嘯的大風中,隻是希望:有可能被那飛走的鳥夢見。它的投影沒有落在地麵上,而是直接進入昔日主人的夢境中。以至它自身,日漸蛻變成一種虛無的存在。

玻璃窗是兩麵都可以照的鏡子。你在鏡中變成了風景,而風景在鏡中變成了你。或者說,你使風景恢複了記憶,而風景使你忘掉了自己。

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天堂在墳墓裏。萬念俱灰之後,這是最後的信仰。

月亮上垂下了軟梯,天亮後會撤走。它可以懸掛到地麵,然而每當我伸手,卻夠不著。

第二天醒來,我扒開一堆冷卻了的灰燼,為了找到自己燒剩下的牙齒或骨頭。但這純屬一種願望,因為我已無法伸出我的手:它已不再長在我的身上。它完成的最後一個動作,是那從指尖開始的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