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3 / 3)

金剛鑽不容置疑地劃開了玻璃。玻璃在坼裂的疼痛中,夢見的是一艘自遠處駛來的破冰船。我看見了時鍾(包括分針與秒鍾),卻無法找到能把一根線穿過去的針眼。這麼說來,它們不懈地運轉,僅僅在縫紉著虛無?時間啊時間,隻剩下幾根鐵質的骨頭。

這是多年前的老照片:你的微笑依然被紙張保持著,可作為背景的雪,在不易察覺地融化。終有一天,你的身後將呈現出赤裸的土地。

那位用冰刀跳舞的女演員,像唱針一樣在滑冰場旋轉(唱片是否該換一麵了?)--音樂仿佛自她的足尖冉冉升起。一圈,又一圈……她怎麼努力也停不下來。

草在長高,我在變矮。一年年過去,先是我的雙腿沒入泥土,接著是腰部、胸膛、脖子,直至整個頭顱--我越陷越深。最後隻剩下幾綹亂發,飄拂在地麵。我以這種方式向野草看齊。同樣,當你行走時踩到一簇枯草,請不要輕視:沒準它在地下有著龐大得多的身軀。它並不是在求援,也不會呼救,僅僅證明著某人生活過的痕跡。死者遺留的任何一簇荒草(長在墳墓上),都比活人頭戴的假發新鮮。

他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有時候,他就當自己已經死了(邁動完整的雙腿走向死神)。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剛剛出生(一定是在戰後開始了新生命),而且出生時就隻有一條腿。總之他必須徹底忘掉(或有選擇地忘掉)缺少了的那部分。

一隻特殊的杯子,可以不斷地把酒斟進去。哦,這隻杯子比我更渴!它摔碎了是因為它醉了。不怪我。

從上半夜到下半夜,對麵樓房窗戶裏的燈,一盞接一盞熄滅了。於是整座樓房仿佛從地麵上消失了。而我住的這幢樓是不會消失的,因為我還亮著燈。除非我睡著了,它才會暫時消失--當我睜開惺鬆的眼睛,它又重新出現,正如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裏升起一架醒來的電梯。說一句狂妄的話:馬雅可夫斯基寫的詩在形式上被稱作“樓梯式”,而我的,是“電梯式”--借助的是靈感的電力。

我覺得堂吉訶德不僅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如大多數人所認為的那樣),還是一個行動主義者--哪怕他采取的是不切實際的行動。但還有誰,比他更勇於將理想化為行動呢?行動的荒誕,並不影響他理想的嚴肅--畢竟,他是一本正經地做著(別人眼中的)傻事。有比他更怪誕的人嗎?有比他更嚴肅的人嗎?有像他這樣集瘋狂與嚴肅於一身的人嗎?沒有。從來就沒有。而且永遠也不再有了!西班牙的瘋子喲,請接受我的敬意。因為即使在瘋子裏,你也算另類的。

我夢見了你--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假如你確實存在的話,是否能夠知道:你是我的體外的一個夢。夢有多美你就有多美。

我從不過多地考慮未來。因為我覺得:我今天能想到的事情也許注定是實現不了的,而明天將發生的事情極有可能是我想不到的。何必猜謎呢--假如謎底還沒有誕生……

作為一個酷愛懷舊的人,他幾乎很少生活在現場。即使出現在人群中,也像影子一樣若有所失。他的生命停留於過去,隻不過有一部分已提前抵達了。而這一部分仍不時地感受到來自身後的拉力。

在無限擴大的麵上,你是一個點,尋找著另一個點,以便構成一條直線,抗衡來自無限的壓力。所有的生長,都是因為恐懼--以免自己愈趨弱小。

絲綢之路的起點,是地圖上無法標明的。它來自於第一隻蠶的嘴角。

出生時的臍帶已經剪斷,我像一隻風箏,越飛越遠。但是,母親--請你千萬不要鬆手,哪怕你手裏握住的不是我,而是一小截斷線。它至少可以代替我陪伴你的思念。

墓碑太沉。它擠壓著你,使你甚至無法發出一聲歎息。你隻好沉默著,等待別人替你將其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