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層是工作人員的宿舍,船長的房間當然也在這層。約瑟夫領著三人逐個房間看了看,最後在自己的房間內坐下。他們隨便閑聊些話,主要是約瑟夫介紹他這船有多耐用,有那些設施這類信息。李強和刑五法對這些沒有興趣。刑五法打斷約瑟夫的話問道:“我們要去的地方聽說局勢很亂,是不是真的?”李強補充說:“我搜剛果金的新聞,好像是上個月,有個盧旺達大屠殺的元凶在剛果金被抓了,有沒有聽說過?”
九四年的時候剛果金的鄰國盧旺達爆發過大規模的種族屠殺,有近百萬人被殺。戰敗後有兩百萬屠殺者害怕被報複而逃亡到周圍鄰國。在剛果金,這些前政府軍和民兵組成一個叫“解放盧旺達民主力量(FDLR)”的組織。這個組織介入剛果金的內戰,成為剛果金動蕩的罪魁之一。因為這裏的複雜形勢,聯合國不得不長期派遣藍盔部隊駐紮,以維護秩序。
約瑟夫說其實是FDLR和剛果金當地民兵起衝突,這個家夥才被民兵抓起來的,他們以前一直是在一起的。對於政治事件背後的惡意猜測,這個估計全球皆是如此。李強對約瑟夫這些話並沒有放在心上。約瑟夫還說現在的情況其實比以前好多了,要不然不會在那裏建水電站。
眾人正說話的時候船上忽然人聲鼎沸起來。李強有些詫異,他通過窗子向外看,見有十來艘獨木舟正從岸邊劃過來。
約瑟夫無奈的告訴大家,船立刻會慢下來甚至可能停一段時間,因為那些獨木舟是來做生意的。他話音剛落,船果然緩慢停了下來。來的獨木舟上載著五花八門的野物,如猴子,蛇等,買賣雙方隔船喊話來進行討價還價,不少是以物易物。場麵亂糟糟的,十分吵鬧。
刑五法提議下去看看,船長不願去,三人告別船長來到甲板上。在甲板上溜達一圈後,三人又回到船頭,這裏稍微安靜些。刑五法問高遠林,那些沒有擺攤的全是去水電站打工的嗎?高遠林點頭說幾乎全是。李強問了些水電站工地的情況,如夥食怎麼樣,住宿條件如何這些。高遠林對這些問題都做了詳細解答。
這艘和駁船幾乎一樣的客貨船,如同移動集市一般在寬闊的剛果河上緩慢行駛,幾乎和沿途的每一個村子進行物資交易。這樣走走停停的行駛數天後,李強剛上船時的新奇感已經被磨滅殆盡。這地方沒有電和網絡,李強開始把大部分時間花費在書上。書名叫《人的意識》,他從國內帶來準備在飛機上看的,這是他從吳英傑囚困他的那個房子內拿出來的。拿起這本書,李強不由會想起當時的情況,然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白詩韻。限於能力,李強沒能做出有價值的行動,他需要提醒自己莫忘初心。和李強不同,刑五法打發時間的方式是賭錢。高遠林在船上有賭檔,麻將和紙牌都有。刑五法的手氣實在不怎麼樣,經常回來後大叫心痛。
幾天很快就過去,船已經從寬闊的剛果河進入一條狹窄很多的支流。隨著河流兩邊森林變得逐漸密集,岸邊的村子跟著變少許多,來船邊交易的獨木舟也減少一大半。一天夜裏,李強的帳篷被人從外麵打開,然後閃進一個身影,這人俯身輕搖睡袋。李強馬上醒過來,睡眼惺忪的他立刻認出來人是刑五法,正要張口問有什麼事情,嘴巴卻被刑五法捂住。
“外麵出事了,快起來!”刑五法輕聲說道:“帶上家夥!”然後俯身鑽出帳篷。李強豎起耳朵聽了聽外麵,發現外麵很是安靜。他抬手看看時間,見是淩晨三點多。李強立刻從睡袋鑽出來穿戴整齊,從背包內取出匕首和手槍掛在腰間,然後背包鑽出帳篷。
刑五法已經裝備妥當,他背著背包,手裏握著匕首貼身在集裝箱邊站著。李強學著刑五法也站在集裝箱邊上:“出什麼事了,不過是船停下來而已,說不定船員偷懶去睡覺了?”刑五法用下巴指了指他們的鄰居:“他們十幾分鍾前躡手躡腳的出去,手裏好像提著AK步槍,他們離開後不大一會發動機就停了,之後聽到了慘叫聲。我循聲摸到駕駛艙見地上有具屍體,這才回來叫你,估計他們是要劫船。”
李強有些驚訝:“這破船有什麼好劫的,又不是豪華郵輪!”說完這些他把目光轉向背靠著的集裝箱:“難道是為了這些貨物?”刑五法說:“目標如果是這些貨物的話,我們的處境會很不妙!”李強點頭。這麼大宗的貨物在叢林中是很難行走的,用船運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如此一來,船上的這些乘客對劫匪來說就是毫無用處的垃圾,丟棄就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兩人簡答商量了一下,李強去駕駛艙用無線電求救;刑五法去找高遠林,因為這老頭熟悉情況,最起碼他可以當翻譯用。船上大多數人還都在睡覺,鼾聲不時響起。和邢五法分開後,李強沿著甲板邊緣慢慢走到船頭的駕駛艙。他探頭朝裏麵看了看,一個船員正在擺弄手中的槍支,因為視線被遮擋,並沒有看到邢五法所說的屍體。
確定裏麵隻有一個人之後,李強腦海中立刻湧現出數個行動方案。首先想到的是悄悄走到對方身後,然後用匕首一招封喉,不過看到對方的身高和雙臂肌肉後就放棄了。其次是投石問路,把這個家夥吸引出艙室,然後自己衝進去反鎖上門再用無線電求救。還有最簡單直接的方法,直接舉槍命令他不許動。或者走進艙室假裝身體不舒服,接近後偷襲。李強反複權衡幾種方案,發現並不存在明顯的優劣,這使他不由躊躇起來。李強沒有注意到,這其實是職業習慣。在程序員的世界裏,都有確定輸出的評價函數來為選擇那個方向做指導,選擇最合適的去執行就是,即便它比落選的方案隻有零點零幾的優勢。而現實世界裏往往並不存在如此精確的評價方式,麵對抉擇時人們也並不都是理性的。其實很多時候,站在岸邊背遊泳技巧十年,不如跳進水裏撲騰一天。
就在李強計算那個方案更合適的時候,身旁的樓梯上突然傳來腳步聲,有人從二樓要下來。李強聞聲後迅速縮身藏進樓梯下方的黑暗中。樓梯上走下來一長串的人,李強認出來是船長約瑟夫和他的船員們,這些人睡眼惺忪,排著隊進入駕駛艙,跟在這些人傍邊的是三個端著突擊步槍的黑人。李強認出來其中兩人是他的鄰居。
算來算去這船上能夠提供較大場地的隻有駕駛艙了,所以李強對船員被趕進駕駛艙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們進去後,迅速就把門窗也關上了。李強再次回到原處向艙內查看情況。一個瘦高的家夥正在對著船員嘰裏咕嚕的說話,李強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中國人說自己有五十六個民族,似乎很多很了不起。其實這在剛果人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因為剛果金全國有二百五十多個民族。剛果金的語言總體上可以分為班圖,蘇丹和尼洛特三個大語係,請注意是三大語係,不是三大語言。語係和語言的差別非常大,簡單說來,漢語和藏語都屬於漢藏語係,韓語和日語都屬於阿爾泰語係,所以剛果金的語言有多麼複雜就可想而知了。
瘦高的劫匪講完話,船員紛紛露出輕鬆的神情。另外一個持槍劫匪把一個小膠袋扔到船員們麵前,這些船員紛紛上前從袋子中取東西。他們拿到東西後開始往自己身上摸索,放下手後李強才看清,原來袋子內放的是徽章,這些船員每人戴一個徽章在胸前。徽章的圖案看不清,即便看清,李強覺得自己也不可能認識。
瘦高個對身邊兩個持槍劫匪使了個眼色,這兩人拔出匕首走到那些船員麵前,其中一個抬手橫掃,輕鬆便將對麵的船員割喉,鮮血隨即噴射一臉,這家夥竟然伸出舌頭舔了舔,然後滿意的笑起來。被割喉的船員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一臉驚訝的倒在地上。其它船員看到情況突變,立刻便要向門口跑,不想門口早已被一個持槍劫匪封住。包括船長約瑟夫在內的六個船員,在不到兩分鍾的時間內被兩個劫匪屠殺完畢。駕駛艙的隔音還不錯,這些船員呼叫和哭喊的聲音在外麵聽起來並不大。即便沒有聲音的刺激,這血腥的畫麵也讓李強很不舒服,雖然他已經是見過多次屍體的老手了。
劫匪對每具屍體做了檢查,對於還在呻吟的補上幾刀,以確保其全部死亡。瘦高的頭目很滿意,他對著手下笑著說了幾句話。其餘三個劫匪把槍背到身後,開始拖屍體。他們把屍體拉出船艙,全部堆放到船邊。之後三人站在船邊開始不停向岸上張望。
船的發動機在李強醒的時候已經停下來,之後一直在慢慢向下遊漂流,對李強他們來說就是在往回走。船上的照明燈不是很亮,好在這段河麵不寬,岸邊的狀況還是依稀可見的。三人忽然興奮起來,顯然是看到了目標。其中兩人抬起一具屍體蕩了幾下,然後用力拋向岸邊,屍體噗通一聲落入水中消失不見。隨後他們按同樣的方法把屍體全部拋入水中。等三人進入艙室,發動機重新啟動,不過船行駛的方向卻沒有改變,依舊是下遊,隻是速度明顯加快許多。
片刻後李強見艙室內沒有動靜,他悄悄從樓梯下出來,再次回到原處向艙內看,見四個人正在清理血跡。李強輕手輕腳的回到甲板區,他邊走邊輕聲喊刑五法的名字。因為有發動機的聲音做掩護,李強並不擔心被劫匪聽到。一直走到船尾都沒有見到刑五法,李強隻好沿船的另一側繼續找,一直走到駕駛艙還是沒有。李強突然有些心慌:難道刑五法出事了?他沒有更好的辦法,隻有折返後繼續找。
這次還沒有走到船尾就聽到有回應,不過聲音是從上麵傳來的。李強抬頭尋找,看到刑五法的腦袋從集裝箱上麵伸了出來。挨著集裝箱安置有兩個棚子,李強小心翼翼的穿過它們來到集裝箱下方。刑五法放下一條繩子將他拉到上麵。
爬上集裝箱,李強看到偌大的地方隻有高遠林一個孤零零的帳篷。李強第一個念頭是:“我怎麼沒有想到這裏也可以睡覺呢?”高遠林這個老頭樂嗬嗬的招呼李強坐下。李強揉著有些發酸的前臂問:“我說老園丁同誌,你是怎麼上來的?”高遠林指著集裝箱另一端說:“用那邊的散貨搭成一個台階就可以輕鬆上來,就是雨布蓋住的那堆,這可是我和約瑟夫之間的秘密,你們倆個可不要到處宣傳!”聽到約瑟夫的名字,李強神情有些黯然。高遠林和邢五法察覺到有問題,問他駕駛艙那裏情況如何,於是李強把剛才看到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做了敘述。
高遠林聽完後沉默良久。邢五法耐心等待一分多鍾,見高遠林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隻好問李強有什麼看法。李強說:“屍體拋進水裏來消滅罪證沒什麼奇怪的,我驚訝的是這些劫匪竟然對拋屍地點也有要求。劫持這麼大一艘船確實需要預先製定一個計劃,拋屍地點也在計劃內嗎?這一段都是河床窄水流急的狀況,在哪裏扔下去不是都一樣!即便是喂食食人魚也不對,因為它們會循著血腥味自動找來的。”
邢五法正準備說說自己的意見,卻被高遠林搶先道:“你有沒有看清那些徽章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