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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下午,陽光溫暖厚重,照在身上,令人有種醺醺然如飲醇酒的舒適感。蘇陽和季宛寧帶著沫沫到植物園玩。他們發現了一處遊人稀少的小山坡,決定在此地稍作逗留。兩人把鞋襪都脫了,裸露出胳膊和腿,仰麵躺在向陽的草地上,希望盡可能多地親近被城市人久久疏離的大自然。

季宛寧頭枕著蘇陽的腿,閉上眼睛,仰麵感受著秋陽的溫度。她慵懶地調整好身體的位置,使自己處於一個最舒適的狀態。隔著薄薄的秋裝,能夠感受到身體下麵幹燥而柔軟的草地,似乎在隱隱散發著一種成熟草葉的芬芳。

不遠處,沫沫興致勃勃地追逐著一隻螞蚱,自得其樂地笑著、嚷著,聲音傳到季宛寧的耳朵裏,令她感到說不出的安詳,不由自主地歎氣。

蘇陽原本攤手攤腳地躺著,聽到季宛寧的歎氣聲,身體動了動,柔聲問:“為什麼歎氣?”

季宛寧睜開眼睛,看著湛藍高遠的天空,輕聲說:“因為幸福。”

“因為幸福而歎氣?”蘇陽翻了個身,坐起來,用手撫摸著季宛寧的頭發,感覺到那柔軟的發絲被陽光曬得十分溫暖,觸摸起來,心裏有種癢酥酥的感覺。

季宛寧側過臉,凝視蘇陽:“是啊,幸福得讓人不由自主想歎氣。”

沫沫稚嫩快樂的聲音忽然傳過來:“別跑呀,你別跑呀……”他正專心致誌地追蹤著草地上的昆蟲,忘了爸爸和季阿姨就在身邊。

蘇陽忽然有點兒明白了季宛寧的感覺,也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或者說,活了這麼多年,也許從來沒有真正體驗過。”

季宛寧伸手握住蘇陽的手,微笑著說:“其實最近,我常常會有這樣的感覺。看起來,生活的形式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但因為內心情感的改變,就覺得生活的本質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蘇陽溫柔地撫摸季宛寧的額頭,說:“我也一樣。”

“有時候想想,覺得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季宛寧眯起眼睛,看見陽光停落在睫毛上,如同無數七彩的光球,“生活的一切都建立在物質基礎上,但是當你回頭對自己所經曆的生活加以評價時,精神上的感覺卻成了最重要的標準。那麼你說,對一個人來說,物質和精神哪個更重要呢?”

蘇陽想了想,認真地回答季宛寧:“我想客觀地看,哪一個部分都是不可缺少的,都相當重要。至於到底哪一個更重要,要看具體的人、具體的事以及具體的曆史階段,很難一概而論。”

季宛寧沉思片刻,同意了蘇陽的說法:“我想應該是這樣。就算是同一個人,同一件事情,如果在不同的時期,可能也會存在不同的情形。”

蘇陽有些好奇地看著季宛寧,笑著問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這麼深刻的問題?”

季宛寧抬眼看看蘇陽,臉上流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用難以捉摸的語氣說:“蘇陽,昨天我在街上碰見一個人。”

蘇陽揣摩著季宛寧的表情,說:“看來是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

季宛寧苦笑了一下,說:“至少曾經是這樣吧。”

蘇陽有點兒明白了,猜測著說:“過去的男朋友?”

季宛寧點點頭,臉上流露出幾分惆悵。

蘇陽看出季宛寧的情緒有些抑鬱,為了逗季宛寧開心,故意用酸溜溜的語氣說:“哦,原來讓我猜對了……可到底是哪一個呢?你給我講過那麼多故事,我都攪不清楚了。”

季宛寧打量了蘇陽一眼,便體察到了蘇陽的用心,微笑著說:“你別裝傻。就是那個……差一點結婚的。”

蘇陽笑著,裝模作樣地點頭:“哦,第二位。”

季宛寧忍不住笑起來,打了蘇陽一下:“再這樣,我就不說了!”

蘇陽這才斂了笑,認真地說:“好好好,不鬧了。怎麼樣,他還好嗎?”

季宛寧惆悵地說:“差點認不出來了,想不到幾年不見,人有這麼大的變化,可能他看見我也有同感吧。”

蘇陽想了想,問:“現在他結婚了嗎?”

季宛寧點點頭:“兒子都好幾歲了。”

蘇陽臉上露出微微的好奇,含蓄地說:“可是當年你們不是因為……那方麵的問題才分開的麼?”

“所以剛才我才想到那些關於物質、精神的問題。”季宛寧思索著說,“其它的且不提,就說性這個問題吧,相對應於物質、精神,可以分為生理和心理兩部分。想起那個男朋友,想起以前每次戀愛失敗的經曆,我就問自己,對我來說,我在性問題上的困擾,究竟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呢?”

蘇陽笑著接口:“我敢保證,你在生理上絕對沒有問題。”

季宛寧不由笑了,臉有點兒熱,說:“那你的意思就是說,是我的心理有問題?”

蘇陽忙解釋:“我可沒這麼說。”他想了想,認真地說,“不過仔細想起來,因為生理上曾經遭遇的不愉快經曆,的確給你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這一點,總是毋庸置疑的吧?”

季宛寧皺起眉頭,有些苦惱地問:“可是,到底是生理問題在先,還是心理問題在先呢?”

蘇陽想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回答:“這個問題的複雜程度,不亞於那個世界難題:世界上到底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季宛寧笑了。她打量著蘇陽,忽然說:“蘇陽,你知道我很欣賞你身上什麼品質嗎?”

蘇陽有點兒難為情,笑著說:“你誇過我很多,我自己可是不敢自我表揚的。”

季宛寧被蘇陽逗笑了,柔聲說:“我記得我告訴過你,雖然你看起來並不強悍,其實是個很敢於擔當的男人。”

蘇陽作出苦苦回憶的表情:“你真的這麼誇獎過我?”

季宛寧心裏那一絲對往事的惆悵,終於因為蘇陽的插科打諢而消散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明朗起來,笑著說:“好了,我好不容易醞釀的一點兒傷感情緒,全被你弄沒了。這下你滿意啦?”

蘇陽微笑著點頭:“嗯,回憶往事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從過去的陰影中擺脫出來。”

季宛寧心中一熱,溫柔地說:“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現在和你在一起,我已經被你感染得健康多了。隻是無論如何,想到自己曾和這個人一同走過年輕時的一段日子,多少有點傷感。”她扭頭看著蘇陽,微笑起來,“現在我已經好了。你讓我把剛才的話說完好嗎?”

蘇陽忙說:“這次我保證不打岔了。你說吧。”

季宛寧又想了一會兒,才認真地說:“蘇陽,你知道嗎,其實還是因為看到你身上那種敢於擔當的勇氣,又想到他和我之間的問題,我才忽然明白,假如當初他願意正視我們之間的問題,正視在性的問題上,他自己應負的責任,也許那個時候,我和他就沒有非分手不可的理由了。”

蘇陽這會兒也認真起來,表情頗嚴肅地看著季宛寧,問道:“我記得以前聽你說過,那個男孩也算是個直爽坦蕩的大男孩,為什麼他不能正視這個問題上呢?”

“雖然你是男人,但你對這個問題可能沒有自覺意識。對於性能力的問題,男人是最敏感、最脆弱的,假如你在其他方麵——比如事業成功不成功,對他發出疑問,他還能夠接受;惟有這件事情,他是死活不肯承認的。”季宛寧無奈地說。

蘇陽想了想,點點頭:“嗯,有點道理,以前我看到報紙上雜誌上說,男人的性功能障礙大多數不是器質性疾病,而是由心理因素導致的,當時我還想,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心理問題?為什麼這些心理問題如此難以解決?看來這和男人脆弱的自尊心有關係。”

季宛寧笑了,說:“看你們男人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誰知心理上這麼不堪一擊。有的男人因為種種原因,在某次性生活中出現障礙後,心裏就極為恐懼,但是又不願正視這個問題,反而急於證明自己雄風依舊,結果便產生了極強的焦慮和巨大的壓力,這種消極情緒,往往使偶爾的失敗變成長期的障礙。”

“嗬,宛寧,想不到你對於性、對於男人這麼了解,我看你簡直像是個男性學專家!”蘇陽調侃著說。

“我這不都是道聽途說,接觸了一點皮毛嘛。”季宛寧聽出了蘇陽的話外音,笑著把他的話題化解掉。

“其實我覺得你說的還真有道理。你想啊,一個男人的社會地位是高是低,事業是否成功,個人能力強不強,固然非常重要,但是這些畢竟是社會附加在他身上的,而他作為一個自然意義上的男人,最本質最核心的東西就是他的性別存在,這個性別存在除去靜態的性征之外,不就是他的性能力嗎?假如他的性能力受到了挑戰,實際上就是他作為男人的本質受到了挑戰。”蘇陽認真地說。

“是啊,所以我時常說做男人不容易啊。”季宛寧一邊說一邊溫情地撫摩蘇陽的手掌。

蘇陽忽然又想起了季宛寧提起的舊日男友,好奇地問:“哎,昨天你們見麵,是他告訴你他已經結婚的?”

季宛寧點點頭:“是呀。本來我想到他以前的情況,還不好意思開口問呢。是他主動告訴我的。我覺得……”她沉吟了一下,微笑起來,“他似乎很想向我傳遞某種信息,但是又不能直接說出口……”

蘇陽笑著說:“也許他想告訴你,你當年因為那個問題而放棄他,是犯了一個錯誤吧。”他假想著那個人的語氣,“瞧,我現在不是也結婚生子了嗎?你怎麼能認為我在那方麵有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