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心想,正因為如此,他最近才必須見克莉絲一麵。
星期三的下午——這一次真的是約好了。如果去到『薔薇色』的話就不會拖拖拉拉地,很快就會讓兩個人單獨相處,畢竟他們好久沒有見麵了。
……可以的話,他也盡量不想提到暗之禮服。
一想到與克莉絲見麵,他就會自然地想要確認真相,內心因而湧現出矛盾的情緒。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粗率魯莽的問話破壞了氣氛,無聊的話題隻要工作這麼一項就夠了,他隻希望兩人獨處並看著彼此的臉龐,聊聊各自的事情就好。
這件事就之後再來想吧。夏洛克搖搖頭,從書桌上拿起安東尼的履曆書。
在準備送回去給克勞德之前,忽然一瞬間,他心裏萌生出莫名的憂慮。
要是潘蜜拉對安東尼說了什麼,安東尼還會乖乖地站在我這邊嗎?
……夏洛克心想,為以防萬一,連這點也一起提醒他吧。
「是安東尼……成為夏洛克的仆人啊……」
潘蜜拉在餐車上將茶倒入杯中。伊恩坐在『薔薇色』的長椅上,以複雜的表情望著潘蜜拉。
「哎呀,我覺得很好啊。沒有人像他那麼習慣被任性的男人使喚了,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不認識的人,這樣夏洛克要來『薔薇色』也變得比較容易吧。」
「……這點就是問題所在……」
「夏洛克需要一個貼身仆人這點,不是醫生你說的嗎?」
「是我說的沒錯,潘蜜拉小姐。」
伊恩一臉苦惱地注視著潘蜜拉,潘蜜拉看了不禁要露出苦笑。
客人對潘蜜拉微微抱持著好感,這是常有的事情。盡管安東尼因為出現在一個滿好的時間點,兩人相處時間也比其他客人來得多,但是吸引客人目光也是潘蜜拉的工作之一,所以這種事無須擔心。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伊恩醫師。我和安東尼是好朋友,他也從沒對我說過什麼;而且,醫師你自己也沒有想過安東尼不能來店裏吧。」
「……我沒有……說那種話的權利。」
「說什麼權利的,不要想得那麼困難。簡直就像夏洛克一樣呢。」
潘蜜拉笑笑地將紅茶端至伊恩麵前。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馬車的聲響。
潘蜜拉望向窗外,該不會是夏洛克吧?因為有時候他也搭馬車過來,而且今天他與克莉絲約好要見麵。
「午安。」
店門扣了開來。
「哎呀,午安,安東尼。你和夏洛克一起來嗎?」
潘蜜拉問道。進門來的人是安東尼,不曉得是不是還不習慣工作,感覺看起來好像瘦了一點。
「喔,不是的,他開車過來,他說在麗浮山莊的時候不用那麼拘束。我來主要是……啊!」
安東尼進入店裏發現到伊恩的存在後,嚇了一跳似地縮了縮身體。
伊恩朝他點點頭,而安東尼也尷尬地低頭打招呼。
「午安——潘蜜拉!我們來玩了!」
從安東尼身後竄出來一道紅色身影並奔上前,那是斐莉兒。跟在後頭出現的愛德,則是一如往常的別扭模樣。
「哇,歡迎兩位大駕光臨。」
「我去找愛德玩的時候,正好安東尼過來,真是太好了呢。」
斐莉兒噗通地躍向潘蜜拉,潘蜜拉帶著笑容抱住斐莉兒。
「你們隨便找個位子坐喔,幸好上次做了很多卡士達奶凍。」
「——克莉絲呢?」
愛德連招呼都沒打就問道。
「她在裏麵,你先別去吵她。」
「在忙工作?」
「嗯,就是那樣。呃,我得去端茶出來才行。」
「莉兒也來幫忙!」
「真是太感謝你了。」
潘蜜拉隨口帶過愛德的問話並轉過身,斐莉兒也興高采烈地跟上去。潘蜜拉微笑著打開門。
「午安——」
就在這個時候,又再次響起了一道聲音。轉過頭看,原來是布料商詹姆士正搬一個大箱子進到店裏來。
夏洛克開車駛向『薔薇色』。
他今天穿著藍灰色西裝大衣搭配上水藍色領帶,汽車才剛由安東尼在克勞德的指導下維修過而已。他會是個很好的隨侍——克勞德放心似地向夏洛克報告。然而過去當克勞德提到休貝爾的時候,總是帶著一副不安的口吻。
嚐試讓安東尼工作的這幾天裏,他對於日常的行事業務並沒有任何問題。
夏洛克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要戰戰兢兢地。
對自己的判斷沒有信心,是來自於沒有知識的關係。夏洛克將圖書室的鑰匙交給安東尼,並交代他不管是經濟的書籍還是八卦小誌,總之都先看過一遍。
如果安東尼學會選擇取舍這一些資訊的話,那他將會比較輕鬆。
再來,關於『薔薇色』——有時候或許會有些莫名的命令,那些事情你就當作沒看到(不對,是要懂得察言觀色),夏洛克如此向安東尼說道。在上流階層裏,有所謂說長道短的社交圈,這你明白吧?
安東尼瞬間帶著想要回問什麼的眼神望向夏洛克,不過卻仍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聲「是的」。
……安東尼是個好仆人。
夏洛克愉快地驅車前進。由於在出門時並沒有被妹妹抓住,所以比預期得還要早出門。夏季的白晝很長,一想到可以讓克莉絲坐在自己旁邊,並且開車四處去,夜晚時分兩人一同享用烤牛肉,夏洛克的心裏便雀躍不已。
「歡迎光臨——啊,是夏洛克。」
『薔薇色』的門一打開,潘蜜拉便以開朗的聲音招呼。
而夏洛克則頓時說不出話來。
店裏頭,出現了好幾張自己熟悉的臉孔。
伊恩坐單人椅,安東尼、愛德和斐莉兒則一同坐在長椅上,潘蜜拉與另一名馬臉男則拿了張凳子,圍坐在桌子旁邊。桌上有紅茶,還有五顏六色的布塊攤放在桌麵。
……這個龐大的陣容是怎麼一回事啊?什麼時候『薔薇色』變成這樣了?
「詹姆士拿布料過來,大家正一邊喝茶一邊看布呢。」
「帶(太)漂亮了、帶(太)漂亮了!莉兒好像對流行打扮越來越感興趣了呢~」
「夏俐要不要也過來這邊坐呀?」
「……不,我不用。」
在安東尼準備從長椅上站起身的時候,夏洛克如此表示。他慢慢地退到後方,將手肘靠在收銀台上。
「我做了口感結實的卡士達奶凍喔,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了,克莉絲呢?」
「不要那麼著急,先喝一杯咖啡吧。」
潘蜜拉站了起來。
伊恩滿臉笑意地望著斐莉兒邊講話邊看布。伊恩、安東尼,還有另外一個人雖然也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但偶爾一對上視線,就會嚇得趕快避開目光。
克莉絲到底在哪裏?在工作室嗎?
夏洛克感覺碰了一頭灰,他始終拿著帽子並交疊著雙腿,因為所有的帽架都已經滿了。
這時——門打了開來。
是克莉絲。桌子周圍的人紛紛望向該處,愛德訝異地瞪大雙眼,其餘的三名男士則不禁露出了笑容。
「潘蜜拉,那個,我——啊!」
克莉絲出聲叫著剛好在門邊的潘蜜拉,接著就發現到夏洛克。
夏洛克看著克莉絲,她身穿一如往常的深藍色工作服,並將一頂深藍色的帽子拿在胸前。然後,她頭發不一樣了。那一頭秀發在身後輕輕綁起,並結上了綠色的緞帶。眼瞳大大地閃動著光芒,輝映著克莉絲的臉龐,櫻花色的唇瓣,看起來比往常還具有光澤。
「嗨。」
夏洛克輕輕揚起手。
克莉絲小小聲地朝夏洛克說午安,臉頰微微泛紅。夏洛克想要說些好聽話,然而見到克莉絲那副可愛的模樣,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克莉絲,你過來一下。」
「啊,等一下——潘蜜拉。」
潘蜜拉一把拉住克莉絲的手,將她帶回門的另一頭。
「總覺得克莉絲汀小姐,感覺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呢。」
一關上門,伊恩開心似地說道。
「因為頭發不一樣了啊!」
「咦,是這樣嗎?」
「是啊,你為什麼會沒注意到?」
「不過,我想應該不隻這樣喔。最近來我的店裏,也變得比較常開口講話了。」
「夏俐有什麼想法?」
「——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突然被伊恩這麼一問,夏洛克隻是冷冷地回應。
「哥哥真是的,好冷漠喔。」
斐莉兒不滿地鼓起了臉頰,不過他才不管。
其他幾名男子又懂什麼,明明都是衝著潘蜜拉來的,不應該隻是因為有趣就聊起克莉絲的事情。
話說回來,克莉絲到底在做什麼,應該已經知道我在這裏了吧!
「總覺得有點討厭,像現在這個樣子。」
夏洛克壓抑下怒氣之後,就見愛德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眼前。
「——這樣子是指?」
「就是像這樣子啊!幾個人聚在一起,說一些流言什麼的,大人全都是這個樣子。」
「你當然不會了解社交的必要性。」
夏洛克將自己的事情擺到一邊不管,以不悅的聲音說道。愛德頓時有些生氣了。
「我了解,我比你還知道那愚蠢的程度,因為我是在旁邊看的人。」
「不要講得好像你一副都知道的模樣,你也一樣,不管再怎麼討厭,有一天也還是會踏進去的。」
「我才不會呢。」
愛德曾幾何時已經長高了不少。可能比克莉絲還高吧,夏洛克這麼一想就幾乎要感到不快,但是因為克莉絲不可能將愛德視為對象,夏洛克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的心情。
……我真是的,究竟在煩躁什麼啊!
「對了,我有事情想問你,愛德華多。」
夏洛克想起了一件事,開口向愛德詢問。本來是想透過安東尼的,不過既然現在這樣的話就順便問好了。
「——怎樣?」
愛德麵向夏洛克。藍中帶灰的眼瞳周圍,鑲著如女孩子般的金色睫毛,眼神裏透露出些微的緊張。夏洛克以沉穩的聲音詢問:
「——就是關於安東尼手上那件小孩子穿的禮服。大概是在七年前——你的姐姐雪倫·愛德華多獲贈的孩童禮服,你也穿過那件衣服吧?你還記不記得給你們衣服的人是誰?」
愛德凝視著夏洛克,眉頭間微微地皺了起來。
「——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需要告訴你理由。記得還是不記得?」
「為什麼你想知道這件事?」
「你還記得是吧?愛德華多。」
愛德盡管看著夏洛克,卻不高興地移走了視線。
「我不記得,而且就算記得也不會告訴你。」
夏洛克想要繼續追問,隻見愛德已經回複到往常那副小大人的模樣,就好像在說「我才不奉陪呢」一樣。
圍在桌旁的斐莉兒和伊恩聊得相當開心。夏洛克的心中,再次湧起不明所以的激動情緒。
「怎麼回事,你不是要穿新的衣服嗎?」
潘蜜拉拉著克莉絲的手,從走廊進到廚房。
克莉絲垂下了眼睛。
「我稍微試穿了一下……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有試著綁了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