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訓接過折子看了幾眼,還給她。
“對德妃,皇上盡可以放心。”太後笑道,“就看看今天投石問路,她到底有沒有用處。”
他覺得她的笑容讓他心裏壓抑,身在宮廷十幾年,他不是沒有見過推置猜忌,勾心鬥角,但是從來都覺得與自己無關,可現在,他覺得無比疲倦。
隻想要離開這裏,到一個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自己一個人,隻要一株梅花,半輪月亮,一輩子。
隻敷衍得幾句,外麵已經有人稟報進來,說是瑞王進宮來了,現在到垂谘殿去見皇上。
太後微微笑著看他,問:“皇上要過去嗎?”
他故作若無其事地說:“不用。”心裏卻急促地絞痛起來。
太後低聲道:“那就和母後商議一下皇上立後的事情吧。此事理當越快越好。”
瑞王到垂谘殿門口,問守候在外麵迎接他的大學士:“皇上來了沒有?”
“皇上到太後那裏了。”他們說。
他轉身要到壽安宮去,又聽身後說:“皇上今天讓德妃娘娘幫他批政事,現在盛德妃在裏麵,老臣等真不知如何是好。”
瑞王怔了一下,慢慢回頭看垂谘殿裏麵。
四月末的狂風,落花滿庭。那條纖細的人影在簾子後站著,默默地看著他。風卷起墜珠紗簾,他看見盛顏的半張容顏,風亂鬢角,讓一身的瓔珞光華盡失顏色。
盛開在遙遠彼岸,風煙淒迷中的花朵。
稱呼都是既定好的,不用斟酌。
“見過德妃娘娘。”
“瑞王爺。”
一個在禦案左側,一個在右側,各自默然無聲。隻恍惚聽到初遇那一天的大雨,打在遠遠近近山原上的聲音。
時間並不久,不過一個月前,隻是人事已非。她伸去屋簷下接雨滴的手,現在拿著朝廷的黃綾折子,夔龍紋在她的指間若隱若現。明明一身綺羅,卻隻襯得一身寂寞。
她低聲問:“關於京畿督事,瑞王爺是屬意張驄武?”
“是。”他說。
盛顏把剛剛看的官員檔案又翻了一下,低頭看著上麵的字,不敢看他:“張驄武原本是哪裏人?”
“原籍柳州,二十歲黃州行伍參軍,累功提拔。”他說。
與檔案上說的一樣,她又問:“張驄武現年多大了?”“四十三歲,正當盛年。”
盛顏暗暗詫異他的好記性,又輕聲問:“據說張驄武當年在行伍中軍功顯赫,當時黃州知事劉鬆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他點頭,說:“不過他的原配妻子在十年前去世,他便扶正了自己的第二房妾室,所以現在他的妻子是張餘氏……”她漫不經心聽著,他也似乎在自言自語。
一室安靜。
或許是太過安靜的緣故,他一時神情恍惚,眼前模糊看見三生池上兩個人並立的身影,風乍起,吹皺一池湖水,於是他們的身影在水麵上,動蕩不安,舒展,扭曲,再舒展開,再扭曲。
聽到她的聲音,似乎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問:“劉鬆曄現在在哪裏?”
“他從去年開始擔任京城防衛使。”瑞王這樣說。盛顏抬頭看他,再問了一次:“瑞王爺屬意張驄武?”
瑞王這才回過神來,聽得她聲音溫柔,輕輕說:“本朝律令,有利害關係的兩人不可以同時在一個要害部門,否則恐怕橫生枝節。劉鬆曄在京城防衛,與張驄武現在雖沒有了關聯,但以前既是提拔他的人,後來又將自己女兒嫁與,還是避嫌為好。”
“但張驄武此人才能是有的,而且也得人心……”他說到一半,看她沉默的側麵,心裏頓時萬念俱灰,想,罷了,有什麼好說的,我和她爭這些小事情幹什麼?
於是說:“既然如此,德妃娘娘怎麼看?”
她問:“還有其他差不多的人選嗎?”
“和張驄武一起供職於京畿師的劉遠誌也還算可以。”他說。
她點頭說:“那就他好了。”
自始至終,她不曾表示過自己一點意見,仿佛是瑞王自己順理成章選擇了劉遠誌。
瑞王離開後,她坐在那裏等待尚訓,盯著外麵的潔白花朵,眼睛漸漸模糊。
但她馬上就擦去了眼角的一點濕潤,她問自己說,我有什麼好難過的?我是一個妻子,自然是要愛自己丈夫的。凡事,都要站在自己丈夫這邊。
就好像走上了一條岔道,周圍全是深淵,那麼你隻能一直走下去,因為這條路,叫做命運。
那天晚上滿宮都在傳說,已經決定要讓君太傅的女兒進宮,立為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