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尚訓那裏得到確認,她默然無語,也不知自己該如何說。於理,她是該祝賀,於情,她的枕邊人要成為別人的丈夫,這要她如何說。
見她這樣冷淡,尚訓心裏有點失望,皺眉說:“我也沒辦法,現在朝廷中,除皇兄外,還殘留有以前攝政王的根基,雖然攝政王已經去世,但是全天下都知道他的突然辭世,皇兄難逃關係。”
盛顏輕聲說:“現在瑞王權傾朝野,而攝政王一派已經群龍無首,能成什麼氣候?”
“表麵處了下風,但這一派的人多是台閣重臣,根基極穩。”尚訓說,“中書令君蘭桎,兼太子太傅。是攝政王舊屬這一派潛在的首領。”
“皇上立君皇後,是希望朝中和睦?”她問。
尚訓點頭,盛顏低頭不語,皇上娶君太傅的女兒,表麵上是平衡這兩派的勢力,可實際上,平衡後暗地的相持恐怕會更激烈。
要開口說的時候,轉念又想,這樣的道理太後與尚訓自然比自己清楚。其實朝廷裏這兩股勢力相持豈不是最好?隻要雙方都沒有必勝把握,尚訓即使從來不管朝事,也自然有兩派人替他計較權衡,他是不會有什麼憂慮的。反倒是,和睦才可怕。
她不願再加理會,無論如何,自己這樣的出身,哪裏能夠奢望皇後之位?她隻輕聲說:“恐怕已經兩更了,不如歇了吧。說這些朝廷裏的事有什麼意思?”
“無論如何,阿顏,我是喜歡你的。”他低聲說。
她輕輕點頭,說:“我知道。”她原本便無依無靠,現在有這樣的名位已經很好,再也無所謂求什麼,免得平白招來嫉恨。
六月,大赦天下,二十三日,立君太傅女兒為皇後,居永徵宮。
她與貴妃率後宮眾人去永徵宮見過皇後,君皇後是極好的人,舉止溫柔,笑起來眼睛如同新月,年紀才十六歲,已經一派大家閨秀的儀態,言行緩慢,仿佛一字一句都是斟酌過幾遍才說出口的。
第一次見麵,每個人都是客客氣氣,也絕不會就此稱呼了姐姐妹妹,每個人都克製,盛顏喜歡這樣的疏離感,既然是沒有什麼衝突的人,也就盡可以安生過各自的日子。
回到自己宮裏,她把帶回來的那些各部立檔看了幾眼,天空就暗下來了。
下弦月半圓如梳。光華明亮。
站在殿口,隻覺晚風吹來清涼,沁涼宜人。
今天是尚訓娶妻的日子,從今以後,他有了正式的妻子了。
紅顏未老恩先斷,從來就是宮中的女人無法避免的事情,她未入宮前就知道。反正即使不是在宮裏,在外麵嫁給其他人,也會是一樣的。女人,在可以隨意三妻四妾的男人麵前,從來就是孤獨的。
這就是女人的命吧。
她這樣想,一個人走下台階,在朝晴宮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到庫房前時,她停下來。想了好久,叫守庫的人把門打開。
尚訓有時候像個小孩子一樣,有東西都搬到她這裏來,這裏有他賜的西域玻璃屏風,精致巧雕雜色玉,南海九曲珠。外貢的細鏤空貼銀花沉香扇十二把,他全都弄過來給她,說是一個月要換一把,這個月,應該要用鏤刻荷花的這把了。她揀起來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
最裏麵有他的秘密在,他不知從哪個庫房裏翻出來的古抄本維摩詰經,怕太後看見會被要去,就藏到她這裏,可是放在了這裏,他卻又從來沒有來看過一眼,也許他已經不記得了。用楠竹編成樓閣狀的蟈蟈籠,怕別人看見笑話他養蟈蟈,也藏在她這,蟈蟈很快就死了,留下這個籠子,空蕩蕩在這裏。
她到最裏麵的時候,看見了那個箱子。
她受封德妃時,瑞王送給她的禮物,她還未打開看過。
盛顏在箱子麵前蹲下,仔細地看著,良久,輕輕伸手,將上麵的紫銅橫杠撥開,把箱子打開來。
一股極其濃烈的香氣,向她撲來,這香氣好像一整個春天的花朵沉澱凝結出來的精華,瑪瑙琥珀般滴溜溜鮮豔濃烈,可也隻有刹那,全部消散。
隻有箱子底留著一堆玻璃碎片。原來他送她的是異邦香水,裝在玻璃瓶中。但是因為搬運的人不留心,破碎掉了。
留下片刻香氣,給她一個迷醉,轉瞬即逝。
盛顏一直記得,尚訓立皇後的這一夜,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殿宇內,無法安睡,不知不覺,在搖曳的燭光裏,整整走了一夜。
所有的地久天長,好像都是不可靠的。
隻有那些遙遠而尖銳的事情,尚訓交給她的,朝廷,紛爭,心計,才是真真實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