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先皇駕崩的時候,瑞王爺日夜兼程趕回,拜祭白虎殿。當時皇上已經即位,攝政王要瑞王繼續離京常駐邊關,但皇上與瑞王爺兄弟情深,勸攝政王說,邊關勢力一旦增長,對朝廷不利。攝政王才答應了瑞王留下。”
先皇駕崩時,瑞王年僅十四歲,曆經曲折回京,隱忍多年終於將攝政王一舉擊殺,這其中種種,瑞王當時還那麼年幼,如何承受?
盛顏心裏微微泛起寒意來,這個人經曆那麼多,到現在怎麼願意甘心屈從於自己弟弟之下?又有些許莫名悲憫,他和自己的世界,是與尚訓不同的。她記得就在那一年,自己的父親去世,母親握著她的手說,阿顏,我們好好活下去。
每個人掙紮著,都隻為好好活下去。
盛夏陽光炙熱,即使這殿內放置了七八塊大冰也沒有用,遠遠的蟬聲此起彼伏,天空藍得刺眼,暑熱深深逼進大殿內。
等這一陣熱過,隻需要一場雨,秋天就來了。
曆朝帝王都是春祭日,秋祭月,本朝也不例外。
中秋月圓之夜,宮中賜宴,滿朝文武與皇親國戚齊集永頤宮,後宮的太後、太妃與眾妃子則是在皇後宮中。
待到夜深,尚訓命後局的人提燈送眾大臣以及命婦回去,暗夜中隻見幾排燈籠依次排列,緩緩出了宮門,向皇城四散而去。剩下後妃與眾王爺宗室,則隨皇帝到奉先殿祭祀先祖。
後妃先行,在奉先殿的簾內祭拜,而其他人在外麵與尚訓一起拜祭列祖列宗。
深夜中,數百盞燈籠光芒輝煌,照得奉先殿上下內外明亮通徹,連隔絕內外的厚密錦簾都在燈下變得稀薄,燈光將內殿人影淡淡照在簾子上。
尚訓在念祭文,盛顏跪在簾內,聽不大懂他在說什麼,她轉頭看自己的身邊,忽然覺得喉口一滯,幾乎呼吸不出來。
與她一簾之隔的人,印在簾上的側麵,是她無比熟悉的那一張。
瑞王尚誡。
是的,尚訓和君皇後在最前麵,而尚誡和她在之後,所以,他們現在在一起。中間隔斷他們的,不過就是一層錦簾。
她仿佛可以聽見那邊尚誡的呼吸,她低著頭,聽自己的心跳,慢慢慢慢地漸漸沉重起來。
眼角的餘光看見簾子微微一動,然後,一隻手緩緩伸過來,指尖觸到了她的裙角,那雙手十指勻長,指甲修得平整幹淨,她知道是誰的。
他的手在她的裙裾上停下,良久,用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眼睛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恍惚中好像看見前麵皇後微微一動,她咬住下唇,輕輕將自己的裙角從他的指下抽走,卻不料他手掌一翻,將她的手準確無比地握在自己的手裏。
三月間桃花的香氣,暗暗襲來。
兩個人,全都安靜沉默,隔著一道厚密卻透光的簾子,兩人之間的空氣凝固般悄無聲息。尚訓的聲音在奉先殿內隱隱回蕩,如同遠在千萬裏之外。
盛顏抬頭看高高的花窗間隙,明亮的圓月光華如同水銀,無聲泄地。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隻有握著自己的手,穿越了春秋,帶著三月的溫柔氣息。
朝廷上針鋒相對的兩個人,此時十指交纏,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一陣恍惚,也許有一整個春天那麼長,也許隻是一刹那,尚訓說:“嗚呼,望饗。”祭文結束,他們放開了彼此,叩首,輕輕站起來。
如同一個夢幻,轉眼結束。
第二天是晴好天氣,盛顏一早醒來,中秋之後,朝廷例假三天,她今天不用到垂谘殿去。
窗外光線投簾,流雲蝙蝠的窗欞被陽光印在對麵的牆上。她靠在床上,將自己的左手慢慢舉起來,放在自己眼前,慢慢地轉側看著。
尚訓迷迷糊糊地問:“你的手怎麼了?”
她嚇了一跳,急忙將自己的手放回被子去。尚訓見她這樣,反倒清醒了,將她的手從被下拉出來,握著看了半天,然後說:“不好看……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