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時尚訓派人來叫她,她正想散下心,見樹蔭清涼,便連步輦也不坐,帶著雕菰走去仁粹宮,桂花樹下甜香濃鬱,她輕輕迎風搖扇,聽到黃鸝在樹間婉轉的叫聲,滴瀝瀝一聲兩聲,偶爾有風吹過來,身上薄薄的輕容質地冰涼。
雕菰忽然驚叫一聲,原來有很多螞蟻爬成直線,浩浩蕩蕩往樹林內遷徙。“這麼多,怪嚇人的。”雕菰說。
“螞蟻有什麼可怕的。”盛顏說道,“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螞蟻爬到樹林裏去?”
往螞蟻的去向一看,原來在一棵楓樹下有極大的一塊牛骨頭,似乎剛剛被人丟棄,螞蟻全都是撲著這塊骨頭來的。離骨頭三步遠的地方,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蹲在樹陰下,認真地看著那些螞蟻。那些螞蟻怕不有成千上萬,黑壓壓一團滾在骨頭上,十分嚇人。
雕菰詫異地問旁邊的宮女:“這是什麼人?怎麼在這裏引螞蟻?”
那宮女也一臉焦急,帶著哭腔說:“是太子殿下。”
盛顏驚訝地打量這個從來未見過的太子。尚訓與自己一樣都是十七歲,怎麼會有個十幾歲的太子?忍不住走近他看看。
那小孩子抬頭見盛顏站在身邊,一身淺色輕容,裙角衣袂隨風橫斜飄揚,如同神仙妃子一般,他雖然隻是個小孩子,也忍不住對她笑笑,問:“你幫我一下好不好?”
他相貌和聲音都還稚嫩,生得眉目如畫,清俊可愛,一身錦繡衣裳光華燦爛,容顏比衣服的金紫顏色還要引人注目。盛顏在這樣的宮廷中見到這般一個小孩子,心中有些喜歡,所以他既這樣問,她就點了一下頭。
他一雙孩子的眼睛如清水般滴溜溜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然後攤開自己的手,將手中握著的兩個小瓶子放了一個在她的手心,說:“你從那邊開始,我從這邊開始,我們一起把這個倒在螞蟻的外麵,倒一個漂亮的圓,要很端正的那種。”
盛顏看他的笑容清純可愛,不禁接過瓶子,陪他把裏麵粘稠的黑色液體倒在螞蟻的外麵,兩人各倒了個半圓,湊在一起,天衣無縫,果然非常圓滿。她問他這黑色液體是什麼,他說:“這個叫黑水,別人弄給我玩的。”盛顏又問:“黑水是做什麼的?”
“做這個的。”他伸手從自己袖口取出一個火折,在那些黑油上一晃,火苗立即‘騰’地冒起來,螞蟻外麵圍了一個火圈,逃不出去,隻好爬上牛骨,但牛骨上麵有油脂在,很快也燒了起來,大群的螞蟻在火堆上無處可逃,全部化為灰燼。
盛顏看他得意地欣賞螞蟻無處逃生的樣子,不覺對這個漂亮的孩子生起一股淡淡厭惡來,輕聲問:“無緣無故,幹嗎要燒死這麼多螞蟻?”
他偏著頭看她,那雙清水一樣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說:“有一半是你燒的。”
她怔了一下,啞口無言,也不願再看這個小孩子,轉身就離開。聽到那個小孩子問一個宮女:“她是誰啊?”
那個宮女說:“是德妃娘娘,求殿下請回慶安殿去吧。”
盛顏不願理會,用自己的團扇遮住樹葉間稀疏漏下的陽光,沿著林蔭道往前走,黃鸝還在樹頂婉轉鳴叫,鳴聲清脆。她很快就說服自己,現在自己煩心事不少,何苦為螞蟻介意。
她本以為再也不用看見這個小孩子了,卻不知道,無論現在,還是以後,她永遠淪為這個小孩子的同謀。
八月秋老虎,天氣異常炎熱,幸好尚訓現在居住的仁粹宮臨水而建,旁邊又有無數的高大樹木,暑氣才沒有那麼濃重。尚訓在旁邊看著水中的殘荷蓮蓬,皺眉說:“一轉眼,荷花都已經開敗了,接下來要移到哪裏才好……”
尚訓是不能容忍衰敗的人,他不喜歡看見凋謝的花,總是在宮中把住處移來移去。
盛顏在旁邊笑笑,忽然想到那個太子,問:“皇上和我是同日出生的,怎麼會有個十幾歲的太子?”
尚訓也怔了一下,想了一下才苦笑了出來,無奈說道:“我剛剛稱帝時,年紀既幼,身體也不太好,攝政王議論要先備儲君,群臣就推舉他的長子行仁為太子。現在攝政王雖已經去世,但我至今無子,又一直借口身體不好避朝,所以並沒有廢除他太子名位。隻是大家都忘記他了。昨日中秋,慈壽太妃倒是挺喜歡他的,留了他在宮中玩。”
盛顏淡淡問:“是攝政王的兒子?”
“嗯。”尚訓看著荷塘,輕輕應道,“這孩子其實挺可憐,他父親去世後,誰都知道他岌岌可危,原本趨炎附勢的人全都不見了,據說在王府還要受下人的嘲諷……阿顏,我們不講這個了,我不喜歡這些事情。”
也許尚訓不廢除行仁的太子名號,是因為攝政王的死吧……盛顏這樣想,但很快尚訓就湊到她的耳邊,笑問:“說起來,你什麼時候給我生一個呢?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廢行仁了。”
盛顏大窘,用自己的扇子敲了一下尚訓的膝蓋,說:“誰像你這麼無聊,我回去批奏折了。”起身就要離去。尚訓忙拉住她,說:“不管那些,再留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