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乏了,回去睡一會兒。”她說。
尚訓回頭叫小安子:“把那張玉石榻移過來給德妃。”小安子應了,一時就設好在廊下。
盛顏昨夜睡不安穩,躺在沁涼的玉榻上,馬上就安靜睡去。尚訓卻精神很好,守在她旁邊看了一會兒,輕聲吩咐小安子將景仁殿那本《竹書紀年》取來。小安子趕緊跑去取回來,尚訓拿來翻了幾頁,重又遞還給他,說:“不要這本,把那本毛邊紙的拿來。”
小安子壓低聲音說:“那本毛邊紙的刻本沒有這本好……”
尚訓看看盛顏,輕聲說:“這版紙張薄脆,翻動的聲音太響,會吵到德妃。”
小安子隻好去換回來。盛顏依舊沉睡,尚訓安靜坐在她旁邊看書,偶爾遊魚在水麵上輕輕跳動,極細微的‘波’一聲,尚訓抬頭看去,隻有微風吹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盛顏的呼吸輕若不聞。
盛顏醒來後,記掛著朝廷的事情,與尚訓一起喝了盞冰鎮雪耳,就離開了。尚訓讓仁粹宮中的張明懿送盛顏回去,明懿是女官稱號,仁粹宮中四品主事。
盛顏與她順著宮外引進來的禦河回去,禦河並不寬,最窄處隻有三四丈。河邊的柳樹垂下千萬條碧綠樹枝,柔軟地在風裏拂動。她遙遙看見對岸的人,正從仁壽宮方向過來。
他仿佛也感覺到了,轉頭看向她。
兩個人清楚地看見彼此,看見對方的低斂神情。
張明懿隔岸向瑞王尚誡行禮,盛顏也微微低了一下頭。想到昨晚他從簾後伸過來的手,心口忽然一熱,莫名的悲傷。
原本這樣一見也就罷了,瑞王卻對自己身邊的侍衛說了什麼,那些人先行離開,他一個人回身過了橋,到她麵前說道:“正要請教德妃娘娘一件事情,就是前日說過的,關於太傅的兒子君容與出任京城防守司右丞的事情。”
張明懿見是朝廷的事情,連忙告退。
盛顏低聲問:“君容與的事情,瑞王不是早已經與兵部商議好了?”
他淡淡地看著她,問:“德妃娘娘對這件事怎麼看?”
她抬頭看他,問:“什麼事?”
“今天早上遞到朝晴宮的折子,難道不是德妃娘娘親手批的?”他問。
瑞王去仁壽宮,果然是為這件事。盛顏默默無語,不知道他對自己說這個是幹什麼。
“淑女於歸,宜其室家。你是在恭喜我了?”他問。
盛顏默然無語,忽然腦中念頭一閃,咬牙就下了狠心,尚訓對她這樣關愛,自己與瑞王又會有什麼出路?不如一了百了。
“正是……恭喜瑞王爺。”
瑞王冷笑道:“德妃現在早已經忘記自己以前說過的話了吧。”
盛顏默默咬住下唇,她說過自己等他,但是現在,兩個人還能如何?
良久,她低聲問:“天意弄人,命運給我們的就是這樣,你還想怎麼樣呢?”
他狠狠說道:“你既然親自替我許配王妃,我也隻好致謝。”
“願王爺以後夫妻和睦,白首偕老。”她緩緩說。瑞王尖銳地盯著她,她卻平靜無比,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耳邊黃鸝滴溜溜叫得急促,她走了沒幾步,心裏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
忽然瑞王奔上來,自她身後抱緊她,緊緊貼進自己的胸膛。
她與他在垂谘殿內相見,從來都是以禮相待,言詞生疏。卻不料他今天如此失態,盛顏忍耐不住,終於淚流滿麵。
雕菰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沒有辦法掙紮,瑞王的氣息在她腮畔攪動發絲微微顫動。她聞到他衣服上淡淡侵人的味道,沉水香。
她覺得自己也一直都在下沉,不知道要沉到哪裏去。
瑞王尚誡仿佛迷失了心智,在她耳邊低聲囈語:“我不要那些冠冕堂皇的大家閨秀,我隻要你,僅此而已。”
她的眼淚撲簌簌掉落在他手背上,溫熱的,轉眼冰涼。
“瑞王爺,我是你弟弟的德妃。”她哽咽道。
他仿若不聞,隻是顧自喃喃說道:“是我先遇見你,我先想要你,為何我的東西總是會被他奪走?我比他大三歲,任何國事都是我在操心,為何他是皇帝……”
盛顏聽他話語中的怨恨,隻是不敢說話。瑞王尚誡,會因為血肉親情容忍尚訓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
她隻能顫聲說道:“今天天氣炎熱,請瑞王爺回府去安靜清心,等冷靜下來就好了。”
“不關冷靜什麼事。”他冷冷地說,“該是我的,我一定會拿到手。”
張明懿回仁粹宮去,尚訓正在臨快雪時晴帖,見她回來得迅速,隨口問:“送到朝晴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