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則完全無法出聲安撫,隻能靜靜看著痛哭失聲的龍。
○○
天守都的西側大道,為了透過澱川將貨物自日本最大港口·天守灣送往內陸地帶,因此做生意的商任大多集中於西側,也有許多間店家並排於大道兩側。
花鳥坐在其中一間專門銷售新鮮水果的【水果店】席位上,啃著以井水冰鎮過的沁涼桃子,依照近來的慣例重重地歎了口大氣。
「已經……超過二十間了耶。」
將切塊西瓜嚼一嚼吞下肚之後,小鈴這才開口安慰幾乎快要掉下眼淚的花鳥:
「你也犯不著感到那麼沮喪啦。」
嘴裏含著葡萄的利理也點頭同意。
「還有其他道場啊。」
「就算還有,照這種情況看來肯定沒希望啊!」
十間有八間連話都不聽就直接甩門拒絕,剩餘兩間雖爽快地將最強的徒弟介紹給花鳥認識,但他們的實力都弱到完全不堪一擊,而且還很害怕花鳥那副奇發異相的容貌。
花鳥探出上半身貼在桌麵上。
「我受夠了啦,再也不想吃閉門羹、也不想被當成妖怪看待了!我幹脆放棄繼承家督職位算了。」
「絕對不準放棄!」「沒錯!」
兩人的強烈反對,使花鳥頓時睜大雙眼。
「你、你們倆是怎麼搞的……我放棄繼承家督有這麼嚴重嗎?」
「當然,因為花鳥是幕府的……」
話說到一半,小鈴的臉龐突然扭曲,十分痛苦地伸手搗著胸口。
因她方才差點脫口說出最高機密,所以不慎觸發了身上的縛魂術。
「小鈴,你怎麼啦?」
花鳥麵露狐疑神情,利理連忙喂小鈴暍下幾口加水稀釋過的柑橘果汁。
「不要緊吧?」
「咳、咳咳,謝啦,犬。超難受的……」
花鳥一臉擔心地交互看著小鈴及利理。
「連吃水果也會噎到,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難道說……」
利理反小鈴頓時冷汗直流,不料……
「你們倆該不會是因為出手幫助我,而遭到朝霧夫人的虐待吧?」
花鳥的會錯意使利理及小鈴同時鬆了口大氣。
「我們並沒有被欺負喔。」
「隻不過遭到婆婆忽視就是了,啊哈哈哈哈。」
利理及小鈴雖已嫁做信雪之妻,卻因提出希望能幫助花鳥直到她順利通過測驗為止的要求,導致朝霧一怒之下,決定延後訂婚典禮的舉辦日期——
但這隻不過是織田家用來欺瞞周遭耳目的假戲,實際上婆媳三人的關係相當要好。
「真抱歉啊,你們倆為了我……」
小鈴則哈哈大笑地做出回應:
「沒關係啦,這是我跟犬所做的決定嘛。」
「況且信雪也支持我們的所作所為,所以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話說,我想問個有點粗俗的問題,新婚生活的感覺如何啊?」
花鳥也是非得找個丈夫結婚不可的女性,當然會對新婚生活感興趣。
隻見利理及小鈴露出帶有成熟女性風采的表情說道:
「比原先所想像的更加自由舒適。」
「隨時都能跟信雪與犬在一起,雖然很開心,但是到了晚上啊——」
「累得要死,隻希望信雪能盡快再多娶兩名新妻子進門。」
「原來當妻子是這麼不得了的事啊!」
一想到妻子的本分竟沉重到連她們倆都應付不來的地步,花鳥頓時對將來的婚姻生活感到不安。
「等你有了丈夫之後,記得做好心理準備。要是對方太厲害的話,憑你單獨一人根本就應付不過來啊。」
「但我想花鳥應該不成問題,因為你很行。」
「這、這樣啊。」
花鳥滿臉通紅地隨口回應一聲,隨即低頭默然不語。
○○
一步出水果店,小鈴取出符咒起手結印,顯現出一頭體格及雙角都相當出色的牛。
隨後小鈴便將那頭牛與停放在水果店入口旁邊的【式車】係在一塊兒。
式車是用來讓式神拖行的車輛。木製車體附有四個車輪,中間則鋪著供乘客就座的薄榻榻米及座墊。
纖田信長推行整備道路政策的結果,使天守幕府發展出十分發達的車輪文化。
車身及車輪的開發自是不必多言,此外還在大道正中央鋪設式車專用的【道路】、打造由天守都延伸至其他都市的【線路】,更設立了專門從事搬運貨物及載送客旅等運輸事業的資。
花鳥與利理搭上式車,小鈴則跨坐在牛背上。
牛發出了『哞~~』的一聲,便拉著車身走上專用道路。
小鈴拉著控製牛的韁繩,並取出另一張符咒,顯現出飛鳥型的烏鴉式神。
烏鴉邊啼叫邊飛行於牛的前方。如此一來便能讓橫越道路的行人得知有式車正逐漸接近。
透過車窗眺望行人及風景的花鳥一邊玩弄頭上那撮黑發,一邊開口說道:
「下一間大概也沒希望吧。」
利理遲疑片刻才做出回應:
「我隻能遺憾地說可能性很高。這次的禦前測驗,乃是對淺井家心懷不滿的道場,以柴田道場為中心展開行動才實現的測驗。因此這些道場並不是想『讓門生成為淺井家的夫婿』,而是打算『由本道場擔任出缺的政軍家指南役職位』。盡管淺井家不常動用,但政軍家指南役的權力非常大,就算要暗中操縱冪府也不無可能。」
「你還滿清楚的嘛。」
「是我請信雪告訴我的。」
花鳥往車身內壁一靠,歎著氣說道:
「那再繼續拜訪道場大概也隻是白費力氣吧。幹脆找個有天份的外行人回來訓練算了。」
麵對自暴自棄地說出這種話的花鳥,利理不禁露出苦笑。
「那太不切實際羅。拜訪道場比較有可能找到適當人選啦。」
「……」
花鳥並沒有答腔。因為她的確認識一名隻聽了自己一句指點便成功具現化內氣的男子。
(事已至此,要不要幹脆招那家夥進門當丈夫算了?)
先前雖因他失明為由而選擇放棄,但直接訓練龍參加測驗,豈不是比再這樣繼續拜訪道場來得更有指望嗎?
「我說利理啊,再繼續拜訪道場尋找夫婿,跟用一個半月時間訓練一名具現化內氣才能過人的男子,你認為何者比較有指望呢?」
苑鳥這個問題雖讓利理麵露詫異神情,但她還是認真思考一番之後才回答:
「應該是後者,前提是如果真有這種人選的話。」
得到客觀意見的花鳥有種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的感覺,認真開始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真的無法靠其他方式彌補失明這項弱點嗎?我雖依據夜襲訓練的經驗而放棄了龍,但在進行那場蒙眼練習時,我是否也像龍一樣有辦法閃躲拳頭或分辨出斬擊破風聲呢?)
「花鳥?」
利理出聲叫她,花鳥卻充耳不聞。
(坦白說,這是一場豪賭。但再這樣下去,我會落得還來不及開賭便宣告完蛋的下場。此外,他並不怕我。隻要誠心誠意跟他商量,應該就會願意當我丈夫才對吧?)
考慮到最後,花鳥終於下定決心。
「小鈴,麻煩你停車。」
小鈴一臉不可思議地微微側頭,隨即操控牛步出專用道路停下腳步。
「花鳥,怎麼了嗎?」
「我決定進行一場人生最大的豪賭!」
說完,跳下式車的花鳥便拔腿飛奔而出,開始尋找龍所屬的待人表演團。
○○
——咚咚咚、咚、咻咻嘰咻噠!唰!
龍一一解讀傳入耳中的大量情報,藉以辨識周遭狀況。
(屋頂有兩隻,不對,是三隻麻雀。接著是位在前方的道場練習聲,獲勝的是揮動聲較響亮的那一方。)
當他進行操縱內氣的練習時,發現除了肉體之外,也能運用氣來強化五感。對雙目失明的龍來說,強化五感就意味著擴展了自己的世界範圍。於是龍隻要有空就會運用內氣強化自身五感。
「啊。」
結束在大道上招攬客人圍觀的表演之後,龍獨自待在離表演團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休息,此時的他伸手握住擺在手邊的扇子。隔了一會兒,現場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周遭眾人頓時嚇得停下腳步。
「嘻,內氣真方便。縱使雙目失明,依然能得知一定程度的周遭環境變化呢……不過……」
龍眉頭深鎖,將內氣集中至雙耳。
近似風聲的六種不同聲響,而且這聲響是從人身上傳出,聲響數量及強弱更是千差萬別。
「淺井大人是否曉得這陣聲響的真麵目為何呢……好想再見她一麵唷。」
正當龍思念著花鳥之際,忽覺一陣熟悉腳步聲及氣味逐漸接近,他隨即轉頭望向腳步聲來源。
「有什麼事嗎,五郎先生?」
從臂後接近的五郎停下腳步,睜大雙眼反問:
「你怎麼曉得是我?」
因為在不久前的龍,縱使知道有人靠近,也無法知悉對方是誰,必須聽見說話聲才能辨識出身分。
龍開心地捏捏耳垂,接著輕點鼻頭說道:
「拜氣所賜,我現在已有辦法靠耳朵及鼻子辨別來者的身分羅。」
「那可真了不起呢,我還以為你雙眼複明了說。」
——叮鈴。
聽見彎腰坐下的五郎身上傳出一陣金屬磨擦聲,龍頓時皺起眉頭。待人會將自己的錢寄放在待人大宅院。而外出賺到的錢在帶回待人大宅院寄放之前,會先由表演團團長統一代為保管。因此身為表演團成員的五郎身上有錢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五郎先生,那些錢是?」
五郎一邊提防周遭待人們的目光,一邊用隻有龍聽得見的低沉嗓聲說道:
「是老同伴幫的忙,你就拿著這些錢快逃吧。」
「不行啦,卷款潛逃是犯罪啊。」
「這是你賺的血汗錢,不會因此被問罪啦。」
五郎會偷錢並拚命遊說龍離開是有原因的。因為表演團已經被逼到再也無法拒絕高田要求的絕境了。
「縱使真是這樣,單憑我自己也……」
龍是個盲人。若不依靠他人協助就無法抵達目的地,也無法拔腿奔跑。
「既然這樣,你就躲進那位資大人的家吧。放心,那位資大人相當有名,我已事先查明她的住處,可以護送你前往。」
五郎期待花鳥能像前幾天救他們脫離柴田道場的武資欺壓一樣,再次拯救龍脫離這種不公平的境遇。
「我絕對不要。」
龍麵露沉痛表情加以拒絕。
「可是,再這樣下去你會……」
五郎雖試圖說服,龍卻舉手製止他發言。
「這是頭一遭啊。要是我前往尋求庇護,卻害那位稱讚過我先前努力的大人感到失望,那我……」
他明顯露出不希望被厭棄的神情,令五郎相當傷感地大吃一驚。
「原來,你也已經到這種年齡了啊……」
龍滿臉通紅地將頭撇向一旁。
就在此時,一名穿梭於路上人潮之間,搖曳著白銀秀發的少女跑了過來。
「喔,找到了找到了,喂——」
「淺井大人?」
聽見花鳥的聲音,龍十分開心地回頭。
微微冒汗的花鳥調整好呼吸之後,開口對龍說道:
「能在今天之內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您在找我啊。啊,是需要小的幫您按摩嗎?」
「不,我今天是為了另一件事而來。呃——該怎麼講才好呢?」
花鳥一邊把玩頭上那撮黑發,一邊摸索適當說詞。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花鳥!」
追趕上來的利理及小鈴卻同時出聲阻止她。
「花鳥,你快清醒過來啊。」
「我清醒得很。」
「不,你一點都不清醒!你要知道,縱使陰陽術已變得比戰國時代更加發達,也改變不了性別啊!」
「龍是男生啦!我已經決定要靠這小子一決勝負了!」
要兩人閉嘴的花鳥怒瞪了她們一眼,接著繼續與龍交談:
「你應該沒有怠怱平常的鍛練吧?」
龍有點吃驚地點了點頭。
「呃,是!我若有空的話,也會進行運用氣的練習。氣真的很了不起耶,甚至還能強化五感呢。」
「你已經有辦法以氣打通五感了嗎?太驚人了,一般人最快也得花上兩年時間才能達到這種境界,你真的很厲害耶。」
受到誇獎的龍很開心地羞紅了雙頰。
「謝謝您的稱讚……啊,淺井大人,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什麼事?」
「從他人身上傳出的六種聲響究竟是什麼呢?」
這對龍而言隻是個無心之問,但聽見這個問題的在場眾人卻頓時臉色一僵。
「……犬,這孩子剛剛說什麼?」
「他說他聽得出氣的聲音。太離譜了,年紀輕輕的他根本不可能聰得出來啊!」
花鳥取出收在衣服底下的首飾《湧泉》,伸手遞至龍的麵前。
「你、你聽得見這個的聲音嗎?」
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有一陣非常洪亮的聲響,一陣音量中等的聲響,以及兩陣微弱聲響……咦,這種氣味是河川嗎?但河川應該位在更遠的地方才對……」
一般的資根本感受不到五行器散發出來的氣息,自然更不可能準確說中是屬於哪一行的氣息。唯一辦得到的,就是身懷【氣讀】絕技之人。
花鳥雙眼炯炯發亮,伸手搭住龍的肩頭說道:
「龍!你有意成為武資嗎?」
龍露出像是失去所有情緒一般的怔然神情。
「………咦………武、武資……嗎?」
「沒錯!加入我的門下吧,我絕對會讓你成為一名武資!」
「武資……我能成為武資……」
龍連續三次嘀咕著說出『武資』一詞,接著狠捏臉頰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而從剛剛開始便在一旁觀察他們交談的表演團待人們,則是驚慌失措地飛奔過來。
對他們而言,龍是能助他們實現夢想的重要供品。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花鳥奪走。
「武資大人肯定隻是在開你玩笑罷了啦。」
「你是個永久耶,想也知道絕對不可能嘛。」
「真是個過分的武資大人。」
眾人試圖將龍帶離花鳥身邊,龍卻絲毫不為所動。
接著,龍握住了花鳥的手臂。
「我、我是個失明的永久。既無法獨自動手做料理,也無法自行進浴室洗澡,更沒辦法獨力穿好衣服,甚至連平常走路都必須依賴他人的幫助才行。像、像這樣的我也能成為武資嗎?」
麵對發出哀求般的嗓聲提問的龍,花鳥如此說道:
「想當武資的話,就試試看啊。」
「咦?」
這既非否定、亦非肯定的答案使龍不禁睜大雙眼。
「你還未滿十八歲對吧?那就代表你有足夠的資格可以接受測驗。真想成為資的話,就放手一搏吧,我隻負責傳授應考方法給你。」
花鳥雖未拍胸脯保證必能成為資,但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見龍露出已經下定決心的堅毅表情,花鳥抿嘴笑道:
「你想挑戰看看嗎?坦白說,光憑半吊子的努力可是不行的喔。」
「這我當然曉得!我要挑戰,我想成為武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