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這是勸說,不如說更像是脅迫,不過就某個層麵來說,確實很清楚地道出了防衛學院中每天的生活。
「如何?就算這樣,你還是想到防衛學院去嗎?」
「喂,這樣和原本的目的不一樣了吧。」
聽到澪司的吐槽後,千尋好像總算想起了延攬永遠的任務。
「……哎唷,既然你有辦法和久阪互相角力纏鬥,那體力方麵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啦。又遲鈍……不是啦,就是精神方麵也很堅強。唯一的問題,大概就在於學科吧。」
「那是因為桐島你根本就沒有認真念書吧。你上課常常都在睡覺,不然就是偷偷在桌子下麵看漫畫,所以才會不及格。」
「你幹嘛啊!幹嘛上課的時候一直盯著人家看?難道你喜歡我?」
澪司無視於千尋的發言,對永遠說道:
「桐島說的話差不多有一半是對的,你姑且聽聽就好,不過……如果你沒有決心的話,那真的沒辦法在防衛學院中待下去。」
一時之間,永遠雙手交叉在胸前,好像在思考似的,接著表情開朗地說道:
「人家雖然聽不太懂,不過隻要有好吃的東西可以吃,那我就覺得很不錯!」
「你真的有聽懂人家的話嗎?」
千尋一臉疑惑地看著永遠,不過卻有人在一旁加油添醋道:
「嗯,既然桐島你都混得下去了,那她應該可以輕鬆應付吧!」
「說得也是。」
聽到澪司的話語,彌都也跟著附和。
「那個,禦門同學?『說得也是』這句話,是在同意久阪說的哪個部分?」
千尋追問道,但彌都隻是笑著蒙混過去。
「那,你要不要到防衛學院上學看看啊?隻要你有心,那我可以幫忙負責說服爺爺喔!雖然不知道背後原因是什麼啦,不過國家會幫你出全額的學費唷。」
「嗯……」
「才經過昨天、今天兩天的時間,馬上要你做出決定實在也有點勉強啦,不過最重要的,就是永遠妹妹你自己的想法呀!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到東京去,和我們一起到同一個學校上學呀?還是你比較想繼續待在這邊和爺爺一起生活呢?」
永遠坐在千尋的腿上,搖著頭,說道:
「不知道,我覺得都無所謂。」
「我說你喔……這是你自己的人生耶!你可以自己決定啊。」
千尋窺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永遠的表情,如此表示。
「不管選哪邊都好啊,我隻要每天有飯吃就好了。學校的飯菜說不定很好吃,不過爺爺煮的東西也很美味啊。」
「你的腦袋瓜裏就隻有吃的嗎?」
聽到千尋的詢問後,永遠把身體靠到千尋的胸前,接著忽然露出有些寂寥的微笑。
總是露出無邪開朗笑容的少女,此時偶然浮現的笑容,讓人覺得有些陰鬱。
永遠站了起來,打開窗戶,抬頭仰望天空。
她這麼做,或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表情吧。
「我一直好希望自己可以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喔。不過,在我不懂事的時候,媽媽就死了。雖然我不懂為什麼,不過爸爸也拋下了我。」
夕陽已然西沉,夜晚包圍了整個世界。這裏的天空和都市不同,空氣澄澈清朗,天上的光線清晰地照向地麵。
宛若天上的一道刀痕般的殘月,以及滿天星辰的光輝,照耀在永遠嬌小的身軀上。
永遠背對著四人,說道:
「不過,這也是莫可奈何的呀。這個世界,就是由許許多多無奈的事情組成的嘛。所以,不管怎樣我都無所謂啊。隻要大家都覺得好,那我就無所謂了。」
永遠對著天空說完這些話後,轉過頭來。
少女身上裹著一層薄薄的月光,臉上依然露出消沉的微笑。
6
某間遠離衝繩市中心、能夠眺望海景的飯店,當中的大廳附設有露天咖啡座,喬納斯·裴森一邊哼著歌,一邊以茶匙在空杯子的邊緣敲出節奏。那雙裸露在無袖背心外的手臂相當粗壯,布滿肌肉的黝黑肌膚透出光澤。全身上下,充滿皮鞭般的光亮感與彈力。
他身上散發出勞力工作者的氣息,但表情看起來卻不粗野,眼神中散發出一股平靜而理性的光輝。
「喬納斯,那樣很吵。」
這句話,讓喬納斯捏著茶匙的手指戛然而止。
「抱歉,娜歐米。打擾到你讀書了?」
喬納斯向對他說話的女性亮出潔白的牙齒,露出微笑。
「你的這個壞習慣實在太不像樣了,勸你最好早點改掉。」
娜歐米·武村的表情像是一位正在責備弟弟的姊姊,她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如同姓氏所示,娜歐米是位日裔女性,不過她身上隻有八分之一的日本人血統。一頭剪齊至耳際的金發,碧藍色的雙眼,白皙的膚色,看起來和白人完全沒有兩樣。和喬納斯相比,娜歐米顯得細瘦嬌小,但體格非常結實,仿佛田徑選手。她此刻身穿寬鬆休閑的服裝,但若稍施脂粉、穿上套裝的話,說她是在華爾街工作的職業女性,也不會有人懷疑真偽。
「唉,書我剛好已經讀一個段落了,所以倒是沒什麼關係。」
娜歐米摺起書頁的一角後把書放到桌上。是一本這個時代罕見的紙本書籍。CD、數位播放器普及後,黑膠唱片依舊沒有在市麵上完全消聲匿跡,正如這個道理,像是娜歐米這個年齡的年輕人當中,還是有不少人喜歡紙本書籍。
「那本書是?」
喬納斯指著書本的紙封麵,問道。
「《The Tale
of
Genji(源氏物語)》,是距今約一千年前的日本古典文學作品。」
「一千年?那還真厲害啊。故事內容怎麼樣?酷嗎?」
「看了這本書後,就能明白不論哪個國家、什麼時代,人們幹的事情都一樣。」
「幹的事情?哪一種?」
「哪一種?」
「就是殺人或者是創造人啊。」
「這本書裏麵提到的是後者。」
娜歐米神色自若地答道。
「那不錯啊!如同聖經所說的一樣,『生養眾多,遍滿地麵』!」
「和我們的工作完全相反呢。」
娜歐米麵無表情地說完後,喬納斯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微微把身子往前探,稍稍壓低音量,說:
「話是這麼說,不過這次有點不一樣吧?這個國家應該不可能有戰爭吧?」
「誰知道呢?上頭都特地從國內運來齊全的裝備了。」
娜歐米的音調完全沒變。
「就算有裝備,沒敵人也沒辦法戰鬥啊。我可不想搞暗殺那一套。雖然說日本的政治一直都不太穩定,不過畢竟還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安全國嘛。這麼和平的國家,我們要去哪裏找誰打鬥啊?警察?自衛隊?還是找地痞流氓、忍者?在這個國家中,隻有電影跟電玩遊戲裏麵才看得到槍而已耶。」
「——也是。如果能夠不戰鬥就解決事情的話,那當然是最好的了。」
娜歐米交換翹著的雙腿,如此表示。
「哎呀,就在我們盡忠職守談論工作時,老板剛好就要駕到嘍。」
喬納斯用下巴指了指,娜歐米順勢看了過去,便發現有一個男人正從電梯筆直往自己的方向走來。原本麵對麵坐著的喬納斯與娜歐米同時稍微挪了挪椅子,讓兩人的座位與上司的座位形成三角形的配置,以此迎接上司的到來。不知道是因為上頭不信任現場執行任務的人,還是不想泄漏多餘的情報,完全沒人向喬納斯以及娜歐米事先說明過今晚工作的內容。不過如此突然、急迫的安排,在兩人隸屬的「公司」當中,根本就是稀鬆平常。
「時間差不多了。那麼,就開始討論工作事項吧。」
兩人的上司就座後,馬上挑開了話題。男人雖然是「上司」,但其實更像是指揮現場工作人員的指揮官,所以三人其實未曾有過幾麵之緣。
「Yes,boss!」
喬納斯有些戲誠地向男人敬禮,不過男人、納歐米都沒有露出任何笑容。
「喬納斯、娜歐米,要麻煩二位在談判現場當我的保鏢。話是這樣說,不過現場應該不太可能會發生戰鬥,而就算真的非交手不可,應該也不會太激烈。當然,二位還是不能疏忽大意。」
「Sir.yes
sir.」
高壯的黑人男性坐在位子上,裝腔作勢地對上司敬禮,引來周圍顧客的一陣竊笑。
「喬納斯,不要這樣。這樣太引人注意了。」
娜歐米厭煩地說道,喬納斯馬上像是電影演員般地雙掌朝天,誇張地做了聳肩的動作。
「老板,會是一場什麼樣的談判?」
娜歐米一邊歎氣,一邊問道。
上司把平板裝置擺在桌上,讓熒幕上顯示出一張圖片。
「是——小孩?」
熒幕上是一個無法看出是少年還是少女的東方孩子。照片是從上空拍攝的,或許是利用衛星等器材拍下的吧。
「八神·永遠。推估年紀大約是十三歲。現在與祖父一起生活在衝繩郊外。」
「應該不會要我們殺了這孩子吧?」
喬納斯問完後,上司搖搖頭。除了喬納斯外,娜歐米也稍稍露出了放鬆的神色。
「我們不能對這孩子下手,要把她當成貴賓迎接。我們要去找她的祖父進行談判。」
「真期待老板的談判手腕。對了,這個少女有什麼特殊之處?」
喬納斯問道,但得到的答覆隻有沉默,於是他便不再多問了。
反正喬納斯、娜歐米就隻是現場的工作人員而已,所以當然不可能掌握全部的情報。
就算是兩人的上司,也不一定全部知情。
上頭隻會給他們必要的情報,但擁有這些情報,就足以應付工作了。
「不能等到深夜再進行談判,我們必須馬上出發,二位趕快回房間整頓一下裝備。」
說完後,上司便站起身子,離去前,他的視線落向桌邊。那裏正靜靜躺著娜歐米先前閱讀的書。
「或許我們的處境就像是《平家物語》吧。」
男人低聲道,不過喬納斯與歐娜米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老板,如果談判失敗的話——?」
娜歐米一邊站離座位,一邊出言確認這個不言而喻的問題。若是要不到想要的人,「公司」也不會選擇放棄。
「那隻好……綁架她。當然,屆時也不得不和對方戰鬥了。」
麵對兩人,艾伯特·魯斯用陰鬱的聲音說道。
7
女孩子們回去永遠的房間後,客房就隻剩下澪司與熊楠兩人。
不論發生任何事都吵鬧不休的千尋離開後,忽然變得相當安靜。
熊楠沉默地躺在自己的棉被上,隻剩下兩名男孩子的房間相當沉默,令人尷尬,澪司一直想找些合適的話題聊聊,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起頭。
高城熊楠。
根據千尋所說,他似乎是學科成績第一名的學生。
在東都防衛學院中,隻要成績沒有特別難看的話,就能夠從國中部直升高中部,不過校方還是相當努力培養學生們的學科能力,因此升學率相當不錯,和一般以升學為訴求的學校相差無幾。
能夠在防衛學院中維持頂尖的成績,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然而據千尋所言,熊楠表現最亮眼的並非國英數理這類的普通科目,而是防衛學院特有的學科——特別是戰略、戰術領域方麵的科目。
正如熊楠對八神老人所說的一樣,在戰爭當中,個人的戰鬥技能並沒有太大的影響。隻有特殊部隊才會要求個人擁有高度的實戰能力。自古至今,比起個人的戰鬥力,各種場麵下使用的戰術以及左右大局的戰略,才是決定戰爭結果的關鍵。
就這層意涵來說,比起戰技過人的澪司,長於戰術、戰略的熊楠,確實更有資格站在軍隊組織當中的高位。
當然,國中部學生學習的都隻是相當初步的戰略、戰術而已。然而,在之前的模擬戰中,如果熊楠是刻意讓自己以外的敵我雙方全滅的話,那麼他的資質的確相當好,而且就各種意義來說,澪司覺得熊楠確實堪稱危險人物。
姑且不論熊楠被選為這次任務的人員的原因為何,他居然真的千裏迢迢和眾人一起來到了衝繩,這點讓澪司完全無法理解。
彌都遠離人群的同時,總會極力避免與他人有所摩擦,但熊楠卻與彌都不同,他很明顯地對周遭充滿敵意——或者該說,他總是用一種看不起別人的態度對待眾人。除了對待澪司等人是這樣以外,恐怕熊楠平日對班上同學的態度也差不多一樣吧。
性格如此的熊楠,竟然願意犧牲暑假時光,和防衛學院的其他學生一起來衝繩,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做了這個決定。不論是在飛機上,或者是抵達目的地後在客房內,熊楠總是戴著耳機,埋首於遊戲之中,從這點看來,他應該對衝繩不是特別有興趣,也沒有打算藉此交朋友。
澪司看向熊楠,發現他正安靜地躺著,沒有動靜,看起來似乎沒有在打電玩。或許熊楠已經睡了吧。
看看時鍾,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對普通的國中生來說,這個時間不過才天黑沒多久而已,但在防衛學院的宿舍裏頭,不少的學生早就已經就寢了。或許肇因於白天的疲勞,此時澪司也有點想睡了。
澪司並沒特別征詢熊楠的同意,就關上了房間的照明燈,躺到自己的棉被上。
大概是因為房子周圍是森林吧。
閉上雙眼,一股幾乎讓人恐懼的寂靜包圍住澪司。
澪司並不喜歡黑暗。
因為這會讓澪司想起失去哥哥的那一天,周圍那股幽玄的黑暗。
仿佛隻要窺視,就會落入那漫無止境的黑暗之中。
血腥味。
槍聲。
吼聲、慘叫聲。
這一切就發生在澪司的周圍,但同時,一切又仿佛上演於一個與自己完全隔絕的世界當中。
隻要閉上雙眼,澪司便會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那個空間當中。
不知不覺間,澪司就會慢慢地產生錯覺,以為那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名為久阪澪司的孩子,此時此刻是不是正處以軀體為盾的哥哥身體下,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著?決定就讀防衛學院以及其後的每一天,是不是全都是一場空幻?
說不定隻要睜開雙眼,哥哥就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這種種思緒,不停地在黑暗之中回蕩。
每天晚上反覆出現的感覺,今晚似乎特別明顯。
澪司總是逼著自己腦袋放空,強迫身體進入睡眠之中。
然而今夜,黑暗無盡地蔓延在高漲的意識中,無邊無際。
——因為……已經死了的關係?
好像在某處聽過這個聲音。
死了?誰死了?
死去的人是哥哥啊。久阪英司,絕無僅有的哥哥。
因為哥哥死了,所以呢?
哥哥是哥哥,自己是自己。哥哥的死,和自己的人生有什麼關係——
因為哥哥明明就是為了自己而死的,所以……?
那是因為——
為了切斷這漫無邊際的思緒,澪司強逼自己張開眼睛。
從窗口照射進來的星光,讓黑暗不再那麼濃。
「因為你哥哥死了——」
剛才聽見的聲音,此刻變得好清晰。
「所以,你決定要代替他,是嗎?」
熊楠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疑惑與不安,讓澪司的表情一沉。
那天在難民營中發生的悲劇,後來受到世界各地媒體的報導。當然,報導也有提到當中有人奇跡似地生還了。不過,報導內容應該沒有詳細到指出生還者是一名日本人,也沒有提到生還者的姓名才對。
「那些事,你也是用父母公司的資料庫調查到的?」
黑暗中,澪司低沉的聲音響起。
「嗯。不過,有一半是我試著向你套話罷了。」
「什麼意思?」
「我沒有特別調查過你的背景,隻是在調查你說的事件時,剛好發現了讓我有點好奇的名字。雖然沒有生還者的資料,不過卻有死者的資料。有個名叫久阪英司的人,他是防衛學院高中部的學生。他的姓氏和你一樣,名字也很類似。最重要的,他可以說是防衛學院設立以來最優秀的學生。」
由於熊楠背對著澪司,所以澪司看不到他說話的表情。
黑暗中,熊楠的聲音感覺有些模糊。
「死人就是死人,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想要去追已經不在的人,是沒有意義的。」
澪司不明白為什麼熊楠要對自己說這些話。
感覺起來,熊楠好像也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澪司微微起身,正準備要開口問些什麼,忽然就發現到森林裏好像有些動靜。
澪司爬起身子,從窗戶看向外頭。
「……怎麼了?」
熊楠露出疑惑的表情,爬出被窩。澪司一邊阻止熊楠開燈,一邊繼續觀察著窗外。
在森林包圍的漆黑之中,排列的幾個人影,圍住八神岩的房舍。
十個人……不,說不定有更多人躲在澪司看不到的地方。
從整齊排列的人牆中,走出了三個人。
「欸,那個男的——」
熊楠小聲說道。
中央的男人,澪司曾經見過。
不一會兒,屋內響起高亢的聲響。
普通至極的大門對講機聲。
對方究竟是八神的客人?抑或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澪司把放在一旁、塞有裝備的後背包拉靠近自己,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