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後敘(1)(1 / 3)

詩歌的本質是抒情,就中國舊體詩的各類詩體而言,我以為:絕句篇幅最短,一般以感覺取勝,宜於抒寫偶發性的情思或短暫的感觸;律詩則往往是詩人內心中本有一股鬱積的情思,然後在受到外事外物的觸動下創作出來的;七古篇幅較長,宜抒寫相對複雜的情思,它對詩人的才力要求較高;五古情況比較特殊,它適應麵較廣,不僅宜抒發各種情思,即是敘事、議論等,也為其擅場;至於句式參差的詞,則宜抒寫人心中最為深藏幽隱或難以言說的一股情思。這些詩體中,相對而言,五言平和而內抑,七言氣盛而張揚;短章得力於直覺多,長篇得力於才學多。

就我本人的稟賦而言,似並不擅長捕捉自然界短暫性的一種律動或內心中偶發性的一種情思,換句話說,我並不以感覺取勝。對於才學,我雖自負較同齡輩人為高,但限於年齡、閱曆等,比之古代方家如韓愈、蘇軾等輩,則畢竟遠遠不及。以我現階段的才力,寫二十來字的絕句,固然有餘;寫四五十字的律詩、小令,也能勝任;但要寫百字以上的五七言古詩及慢詞,則未免力有不勝了。我本人的詩歌創作,應該說,全得力於學業與感情上的雙重挫傷,這雙重挫傷使我內心深處有了一股鬱積、幽隱的情思。這股情思,顯然最宜用律詩、小令來抒發,而律詩、小令一般都在四五十字左右,為我才力所恰能勝任。因此,《晨雨集》中雖於五七言絕、雜古、慢詞等均有所作,且如《重步裏秀》、《寄派斯徐、母二老師與諸學友》、《滿江紅·登釣魚城》諸作皆有可觀,但真正能代表《晨雨集》成就的,顯然還是那些四五十字左右的作品。

我個人認為,在《晨雨集》中,成績相對突出的是六絕詩、小令中的情詞以及用變體五律寫的悲物詩。

我國傳統齊言詩中,以五、七言體為主要形式,六言詩並不發達。

六言詩之不發達,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其雙式句的形式。我們知道,五言的音步為二二一或二一二,七言的音步為二二二一或二二一二。

可見無論五言還是七言,其後麵的音節都是三個字,這即是單式句。

單式句的好處在於咬字有力,拖聲悠長,容易使詩歌產生矯健悠揚的韻致。而六言的音步為二二二,最後一個音節為兩個字,屬於雙式句。雙式句是一種偏向於散文化的句式,它的好處是低徊往複,但缺乏單式句那種飛揚奔暢、富於直接感發的力量。尤其作為六言詩二二二的句式,其形式單一,缺少變化,吟誦起來未免呆板笨拙,讓人難以體會到詩的那種悠揚韻味。六言詩在句式上有這種弊端,其在傳統詩體中不能與五、七言詩並駕齊驅,也就不足為怪了。

當然,我國六言詩雖不發達,但古代詩人仍創作出了一定數量的六言詩歌,且其中不乏佳作。鄙意以為,古代六言名家首當推唐代的王維、北宋的王安石,以下則數劉長卿、黃庭堅兩家。

王維的六言作品主要是《田家樂》。《田家樂》是一組田園詩,共有七首。試看其中二首: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

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

酌酒會臨泉水,抱琴好倚長鬆。

南園露葵朝折,東舍黃粱夜舂。

不難看出,這兩首詩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四句詩兩兩對仗,形式頗為整飭。且不止是這兩首,王維《田家樂》的其他五首也都用了這種體式。寫六言絕都用這種體式,那顯然是王維有意為之的。

六言雙式句如果不用對仗,很容易流於散文語言之平實浮率,而用上對仗,雖仍缺乏一唱三歎之韻致,但卻有了工穩嚴整的詩歌美質。這樣看來,在六言詩中運用對仗,顯然優於不用對仗。王維有意用四句整對的體式,原因當在於此。隻是,一般情況下,詩歌以對句作結,容易失之雕琢呆板,從而缺乏自然流暢的韻致。因此,以對作結,即使是由單式句構成的五七言詩都是要盡量避免的,更何況本就容易失之呆板浮率的六言詩。觀王維上錄六言詩之結句,則其第二首雖用了“南園”、“露葵”、“黃粱”等淳樸恬和的意象,但以工穩的對仗作結,且句中全用實字的體式,畢竟使詩句缺乏了悠揚流暢的遠韻。第一首的情況稍好,讀來尚有婉轉回旋的餘地,原因當在於句中用了“未”、“猶”兩個關聯虛字,虛字的運用使詩句顯得委婉、自然,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六言詩以對作結的弊端。盡管如此,第一首之結句仍難免呆板之嫌,這隻要對比王維五言律絕如“回看射雕處,千裏暮雲平”(《觀獵》)、“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雲”(《欹湖》)之類自然流暢而富有遠韻的結句,便不難看出。當然,王維的七首《田園樂》意象淳樸優美,所流露的情感恬和閑適,情景結合相當完美,其為佳作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