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集中的一部分情詞,就措辭、表現手法以及敘寫口吻來看,也確實能發人意外之聯想。試看下麵的詞句:
舊夢已成秋,低頭淚欲流。【《菩薩蠻》(風晴偶步湖堤上)】
殘雲寂,冬青有待,春風無意。【《憶秦娥》(長相憶)】
情鍾自可小天下,人到天涯,心到天涯,隨愛飄零處處家。【《采桑子》(恍惚昨夢鶯來去)】
心結連環容色改,都付人生愁海。【《清平樂》(伊人何在)】
夢繞魂縈已覺常,去年花散落何方。【《鷓鴣天》(夢繞魂縈已覺常)】
倩影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柔風細撫亭前柳)】
人生夢好無由得,芳雨紛飛,如我心扉。【《采桑子》(無言又步江邊獨)】
舊思猶未已,夜夜疼心底。【《菩薩蠻》(高台雁去霜風起)】
上錄句子,粗眼看來,的確不過是些情語而已。但若稍作尋思,便會發現,這些詞句其實並不簡單。舊夢已成秋的“舊夢”指的是什麼,是往日愛情上的夢想,還是兒時事功上的誌向,不得而知;春風無意的“春風”指的是愛情上的滋潤,還是學業上的圓成,也沒有說清。以下夢繞魂縈為的是哪般,倩影究竟指的是什麼,我以為這些詞都有一定的恍惚性,有較豐富的象喻潛能。
措辭之精微、恍惚,並非因為當時我真對詞這種詩歌體裁已有了一種反思與體認,相反這隻是出於一種巧合。維、玲兩位女孩子在我的心目中是很優秀,甚至是聖潔的,於是在填情詞的時候,我有這樣的念頭——兩位女孩子如此優秀,那我隻有寫出最精美的作品才對得住她們;倘若隻寫一些粗糙的文字,那實在是唐突佳人,深有罪過了。另一方麵,就高三階段而言,我寫情詞給兩位女孩子,內心實在也很矛盾,我是既渴望她們能明白我的一番用心,又不願過於直率地加以點破。於是在寫情詞時,便有意追求含蓄、恍惚。
《晨雨集》中的部分情詞擁有以上幾個特點,無意中冥合了幽微要眇、雙重意蘊之詞的美感特質,這應該說是非常奇巧的一件事。
感情之複雜度,意蘊之雙重性,及措辭之相對精美,這些使集中的部分情詞合乎古度,有較高的思想藝術性。然而,《晨雨集》中真正符合這種雙重意蘊的情詞小令,其實也不過十首左右,數量上講畢竟單薄。其次,就大部分情詞而言,流露的感情都顯得低抑,而少風發振作之氣;詞中“落花”、“夕陽”、“夢”等詞用得較多,以致意境有重複之嫌。再者,這類符合雙重意蘊的情詞雖越過了不少古代詞人的愛情詞,但較五代馮延巳、李璟等諸家之作,仍欠他們之忠厚蘊藉、秀朗雋永。最後,這類愛情詞雖把我內心中最深隱幽藏的一份感情表達了出來,但就詞本身而言,無論思想內容還是表現手法,實在也並無任何開拓之處;就我本人而言,似乎也尚未將這類愛情詞真正發揮到一個極致。因此,集中的愛情詞雖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卻也不宜給予過高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