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仁啞然失笑,道:“包大人這……未免有些太超凡的想法了。不過,不得不說,其實有這麼幾分影子的。”
包拯聽到王安仁如此回答,竟然反而沉靜下來了,慢慢吐出一口氣,在冬雪中化為白霧。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告訴聖上的那些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呢?”包拯看著王安仁的眼,似乎想從那雙眸子深處直接讀出什麼。
“那些?”王安仁笑了笑,道:“我還有必要對他說謊麼?”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王安仁輕輕一笑,心中帶分感慨,泱泱大宋,隻有範仲淹一個人足以稱得上是第一名臣,足以救天下,而也隻有一個人足以稱得上是大宋三百年第一堅持之人。那不是大宋第一聰明人,應該是大宋第一蠢人才對。王安仁在心裏暗暗唏噓著,或許如果他知道呂夷簡的話,便會覺得用來評價包拯更恰當。
有大智慧者,都有大堅持,也就是,有大愚蠢。
“我知道你要聽的是什麼,就算我騙了你,你又能怎樣呢?”王安仁往前踱了幾步,慢慢開口。
“我相信我自己可以聽得出真話假話。”包拯看著麵前那個年輕人的背影,也忽然笑了,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自己經曆過一些事情之後,反而越來越少年心性,不知道因此被母親擔心了多少次,可是他知道,如果他改了,哪怕隻是改了他為人做事的方式,那顆心一樣不變,那也是變了,那或許還會是一代名臣,卻不再是包拯。
“好,我告訴你,我跟你也是一樣的。至少,我堅信我還是大宋的人。”王安仁豁然轉身,目光中透出分他也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灼熱,道:“我還是宋人,我不想見這六朝繁華的古都毀於外族之手,不想讓那些蠻夷的鐵蹄踐踏這片土地。那些人裏不會有範仲淹,不會有呂夷簡,更不會有你包拯!蠻夷之所以叫做蠻夷,不是因為他們沒有禮,而是他們缺少一種東西,一種信仰!”
王安仁又轉頭看著遠方,不知道思緒何處,“他們或許信神,信那些怪力,然而或許這些東西有之,可未知生,焉論事鬼神之道?!我們,信的是我們人!是我們自己,是那釋迦摩尼出生之時所說的,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我們相信我們自己可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們蠻夷沒有。他們隻學了禮法的皮毛,卻永遠也學不到中原文化的精髓,如果有一天,讓外族的鐵蹄再度踏破這大好河山,讓我們大宋之後再無華夏,這種事情,即使我死,即使我背棄自己的信仰,我也絕不會去做!”
王安仁的目光收回,望著包拯,包拯一直很沉穩,凝立在那裏,默默望著王安仁。
“我或許會逼著趙禎做些他不想做的事情,我甚至會為了一個女人便讓趙禎難堪,我更會擁兵自重,去建立我自己的勢力,我不會在乎他趙禎才是大宋之主。我要做的,是讓大宋國祚綿延,僅此而已。他趙禎想的是什麼,我管不著,若是有一天趙禎要殺我,要在大宋境內起兵內訌,我會告訴他,他沒有那個機會。當我從西北回來,我會震懾西夏,我會有我自己的伐世之軍,他趙禎除非想做千古罪人,否則他不會動手的。他其實也應該知道,我不想做皇帝,我隻是不想受人管束,我寧願做一個梟臣。就像,周公那樣的臣子,不過,更跋扈一點而已,可是我也不會管他帝王家事,一朝大宋有難,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包大人,你說我這樣的思想,你可以接受麼?”
風雪之中,包拯默默站著,似乎亙古般,許久沒有動過。
“你為什麼要問我,我接不接受,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若是真的成功,自然一切都想好了,朝裏不乏夏竦那樣確有才幹而膽小怕事的人,你用他們就好,何必管我的看法?”
“因為你、範公,都是我敬佩的人。你們若是肯定,我會很開心,我會更堅定。可是我知道範公一定不會肯定我,就算他知道了趙禎弑母,也不會肯定我,最多,隻是理解我而已。其實就算包大人你也不肯定我,我也還是要按我所想的做的,因為,我還答應了一個人,要讓她等我啊。”
兩個人在風雪中對視這,偶爾被飄下的遮擋視線,隻是似乎有那麼一瞬間,那雪花,似乎也被二人目光中的灼熱融化了。
“算了,隨便吧。我包拯隻知道世間對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天下蒼生。總之我也淪落到跟你一樣的境況了,就跟你去西北轉轉把。”包拯忽然笑了,露出他那反襯之下特別白的牙齒,如春風化雪,北風的呼嘯,似乎也瞬時笑了很多。
王安仁笑笑,他自然也是知道包拯是自嘲,包拯也是儒生,也是士子,如何能不以蒼生為己任。隻是他是包拯,不是範仲淹,他認定的世間事,便是有對有錯,真相真的隻有一個,用陰謀詭計的手段去追求一個光明的目標,或許他還可以接受,然而用用錯的方式,隻為自己的私心。就算日後你可以做的再好,他還是那個大理寺丞,還是要判你的罪,也無論你是皇帝還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