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的聲音也不像四年前那樣譏誚,而是令人如沐春風,用人之道愈發嫻熟。
隻是張陟卻聽出了元昊話語裏的那幾分譏誚,忙不迭地愧然上前,道:“微臣不敢,隻是下一步出兵,微臣倒是有對付狄青之計,然而王安仁,卻仍舊束手無策。”
“哦?”元昊扣動桌案的手驀地停下,抬首望向張陟,臉上帶分笑意道:“難道中書令認為,狄青比王安仁,更容易對付不成?狄青的身份,其實沒有那麼簡單的。”
張陟躬身拜道:“微臣不敢妄言,隻是這狄青畢竟受範仲淹知遇之恩,則必受宋廷牽製,王安仁聲名大噪,卻又行事合情,縱然微有不合大宋法理之處,趙禎也不敢妄為。且王安仁行事不羈,多半,不會離開西北。”
“我知道,王安仁,是把我當成他功成名就的墊腳之石了。”元昊還在笑著,眼神中卻突地又湧起了一股狂熱,棋逢對手的狂熱!
“王安仁,狄青,我等你們好久了……”元昊的嘴角,忽然又扯出了分充滿戰意的笑。
張陟見了也不敢多言,躬身再拜道:“另外契丹方麵,楊守素楊大人也該出使歸來了,想必很快就要有一個結果了。”
元昊的身子微微向後一靠,忽然換了話題,眼神飄向野利旺榮,“野利王,我聽說……你昨日帶兵圍了天大王的府邸。這是為何?”
野利旺榮上前一步,回道:“啟稟兀卒,天大王不知為何,從微臣手下那裏誆騙了一人,昨日已放那人離去!”
元昊似乎對野利旺榮的話很有幾分興趣,本來向後靠去的身子,又向前一探,手指繼續輕輕扣著桌案,道:“那不知這個人,是誰呢?”
“範仲淹!”
王安仁心中一凜,不是因為聽到了範仲淹的消息,而是因為他發現元昊的背,其實從來沒有放鬆過,那向後微微靠的一下,也隻不過是掩人耳目所為!
難道元昊早就對野利旺榮起了戒心?若非沒有戒心,那野利旺榮又怎會造反?
“範仲淹……”元昊的眉頭忽然微微蹙起,似乎不知道怎麼說起這個人物,然而轉瞬間,元昊又冉冉笑道:“那不知天大王,又為何放了範仲淹呢?”
野利仁榮咳了兩聲,眼神倏忽飄向野利旺榮,他那同族的大哥。
終於,野利仁榮艱難地轉過頭來,臉色半年之間愈發的枯槁蒼白,他本也隻是未及不惑的年輕人,此時看來,卻也已行將就木。
“啟稟兀卒,臣以為,狄青之所以還能被宋廷製約,範仲淹在,是重中之重。如若範仲淹不在宋廷,則狄青行事無忌,那必定比王安仁更難以對付。所以微臣不待稟報兀卒,便放了範仲淹,望兀卒恕罪。”
野利仁榮慢慢的一躬身,起身時臉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
元昊點點頭,道:“天大王說的不錯。”
野利旺榮冷哼一聲,道:“兀卒可要小心,某些人精通漢文,居心叵測。”
這來自族中兄弟的打擊,頓時令這臉色枯槁蠟白的文武全才更加萎靡,隻是野利仁榮卻終究什麼也沒做,一言不發。
元昊還在笑著,隻是那笑容裏又多了分冷然,忽的回頭,慢慢望向了野利旺榮,目光也落在了那人微霜的鬢角上,開口悠悠,“精通漢文的人,便居心叵測,那其實有些不精通的人,居心,就不叵測了麼?”
野利旺榮身軀微震,抬頭盯著元昊道:“老臣為兀卒鞠躬盡瘁,莫非兀卒也懷疑老臣嗎?”他說出這句話來,極為突兀,直如對元昊宣戰般,眾人皆驚。
元昊擊鼓一樣的手指停頓了片刻,這才道:“野利王何出此言呢?”
野利旺榮道:“兀卒若不是懷疑老臣,為何幾天前突然派人去老臣的府上搜尋?難道說老臣家中,有什麼東西讓兀卒不安嗎?”
元昊輕聲道:“若心中無愧,讓我搜搜又有何妨?”他這麼說,無疑是承認了野利旺榮的指責。眾人均是駭異,但都保持沉默。
野利旺榮放聲笑道:“那兀卒可在老臣家裏搜到了什麼?兀卒認為,老臣是否想反呢?”
王安仁隻見到元昊揮揮手,有侍衛捧個錦盒上來。
那錦盒樣式再尋常不過,可野利旺榮見了,臉色倏變,似乎有了不安之意。
元昊慢慢道:“這盒子本是從你家搜到的,你也早已說過,這是種世衡為了施展離間計才特地送到你家的,但是……”元昊緩緩開啟了錦盒,盒內有隱隱柔和的光亮閃過,竟是五顆閃亮的夜明珠!
野利旺榮此時臉上竟忽的帶了份猶疑,慢慢開口道:“臣不知道兀卒也喜歡此物,兀卒若是喜歡,臣又怎麼會留著如此奢華之物。”
“你竟也知道此物奢華,看來對中原珍寶也有辨別之力。”元昊輕輕拂過五顆白玉翡翠般的夜明珠,柔聲道:“這夜明珠產自海底,不知沾染了多少采珠人的姓性命鮮血,才能把它們染得這麼光耀照人。而種世衡把這價值千金都買不到的東西送給你,你為何就那麼大方的收了?”
野利旺榮沉聲道:“兀卒難道忘了,是兀卒令臣將種世衡送來的東西收下的,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麼?難道兀卒要以這樣的罪名,將臣處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