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殿終於安靜了下來。
雖還有人不停的倒地,但叛軍已失去了信心。就如同失去了信心的野利旺榮一樣。
野利旺榮沒有動,元昊亦是沒有動,隻是元昊眼中,已透著箭矢一樣的鋒芒,狂熱中夾雜著冷酷無情。
“你敗了。”元昊嘴角還在流血,但聲音平靜。他有絕對的權威,無需提高聲調來維持威信。
野利旺榮眼角抽搐,望著天和殿的一地狼藉,神色落寞。
“和我作對,敗了就意味著死。”元昊又道:“但我一直奇怪的是,方才你為什麼不借王安仁一刀逼退楊守素的時候再次出手,你並未中毒,以你的武功,殺現在的我也並不難,你怕什麼?怕我一刀殺了你?”
野利旺榮雙拳緊握,似乎又忍不住現在出手。
可元昊不過曬然笑笑,道:“你不必裝了,我殺人一貫有我自己的看法,但凡我親自動手殺的人,都有一定的資格。王珪勇烈,張陟陰謀野心,那藏邊來客,想必是先找上的你,告訴了你敦煌佛窟之事,你也想去試試那八部天龍的神跡。那人心思細膩,陰謀詭計不在張陟之下,卻又能置身事外的模樣行身處其中之事,頗為不易,可惜我卻殺不了他,剩下那二人,更是我此生大敵,如今卻被你毀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謝你呢?”
野利旺榮臉上已露出悔意,如果他沒有算計狄青和王安仁,而是告訴他們這毒針發射之密野利仁榮就算背叛他替元昊擋下了毒針,狄青再上也可以擊殺,但是……現在一切都晚了,他已經敗了。
“那你現在便要殺我?”野利旺榮嗄聲說道,竟然慢慢站起,似乎又有了一戰之意。
元昊卻又笑了,帶著那熟悉的譏誚,慢慢轉過身去,“你方才還值得我動手,可惜現在,你隻有死意,我又何必動手?有時候活著,不一定比死了安逸。”
元昊眼中滿是嘲諷,言罷,轉身離去,揮揮衣袖,不帶走半分塵埃。
日光從殿外照進來,照不到野利旺榮的身上。
他就那麼木然的站在殿中,無人理會。他鬢角的白發已像霜染,他臉上的皺紋更如刀刻。輕輕地彎下了腰,望著地上的一具屍體,野利旺榮自語道:“你當初勸我放手,勸我退一步,但我不聽你的。實在是因為……我已退無可退。”
那屍體睜著眼,鼻子都被削去,軟噠噠的掛在臉側,說不出的猙獰可怖。那是浪埋的屍身,他雖竭盡全力,但刺殺開始沒多久,就已死在元昊的金甲衛士的手上。
野利旺榮望著浪埋死魚一樣的眼,艱難的拾起把染著血的鋼刀,喃喃道:“八部眾?或許……”突然笑了笑,眼中竟閃過絲難言的愉悅。然後他一刀回刺在自己的腹部,緩緩地倒了下去……
他看起來終於解脫,也終於明白——很多時候,死並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活著才是!
······
王安仁蘇醒過來的時候,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
他幾經生死,但幾次都能死而複生,這是否意味著,老天還不想讓他死?王安仁想到這裏的時候,內心多了分喜意也多了分不安難道這上天還要送他回去不成?隻是此時眼中卻閃過分詫異。他睜開雙眼的時候,本以為不死也要身在牢籠……
淡青的牆壁帶著分冷意,天藍的屋頂上竟繪著幾朵白雲,紫色的羅帳,色調雖冷,但滿是高貴的氣息。
他竟然躺在一張床上。
王安仁感覺到身體還乏力,但頭暈的感覺已去。他中了毒針,被圍捕等死,但下一刻後,他竟然又好了,而且睡得安穩。王安仁不敢確定這是夢境,抑或是現實?
掙紮著坐起,狄青陡然微震,目光盡處,這才發現,房間中還有一人。
那人靜靜的坐在角落,在王安仁掙紮坐起的時候,轉過頭來,靜靜的望著王安仁。
那眼眸黑白分明,有如潑墨的山水。
王安仁見到那眼眸,心中痛楚,差點叫了出來。紅塵煙雨,似水無痕,太多往事他已忘記,但怎能忘卻那澄淨若水的眼眸?
當年醉竹樓裏,隻此一望,一世相思。
隻是王安仁剛想開口,便又已凝噎,因為他霍然發現,此人並非是雲之君,腦袋昏昏沉沉之間,總覺得此人也有些眼熟。
那人是個女子,身著紫色羅裙,發髻如雲,發間斜插根玉釵。她整個人就和這屋子一樣,簡潔,明了,高貴中帶著典雅,典雅中又帶著冷漠。
她膚色如玉,被那紫色的羅裙襯托,更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人。她眼睫毛很長,忽閃了下,如盛夏幽穀中那安寧的夢,可她不動的時候,如冰山一樣的冷。
王安仁望著這女子,這女子也正望著王安仁,王安仁用力甩了甩頭,驀地想起了這個人是誰。
“興平公主?”王安仁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興平公主不是在青澗城麼,為什麼又回了這裏,種世衡和張元並未在好水川一戰前後發來警報,看來,必然是野利仁榮動的手腳,難道,野利仁榮竟是用範仲淹,換回了這個女子?
這個女子竟然比範仲淹還重要,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