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王安仁反而不能確定這女子到底是誰了。
“你是誰?”這女子不答反問,一雙眸子冷冷掃在王安仁身上。
王安仁沉默了一下,他臉上當然還是息捷保土的偽裝,他在這裏本不該說出他的身份的,但他還是說:“我是王安仁。”
那女子竟然忽的笑了,道:“既然你是王安仁,那我當然便是耶律興平。”
王安仁目光閃動,“那如果我不是王安仁呢?”
“那外麵的人也不是吃幹飯的。”興平公主淡漠說著,慢慢轉過頭去,呆呆的望著桌麵上一根紅燭。
紅燭垂淚,原來天還未明。
王安仁驀地想起一件事,然而話還未出口,那個清冷的聲音便已傳來,“你想問狄青是吧?”
王安仁不語,隻能點了點頭,雖不動聲色,但心中已有了分緊張。
“我讓他走了,跟你一樣,被我治好了傷,裝作死人被運出去了。狄青裝死的本事,倒也真的不錯。”興平公主回過頭來,又冷眼打量著王安仁道:“你中毒到是比他還深,隻能讓你在這裏多呆幾日,而且……你最好也不用回大宋了。”
王安仁眉頭皺起,忽然眼珠一轉,低頭在床上找著什麼。
“不用找了,你的梵月被我拿走了。”興平公主淡淡的打斷了王安仁的舉動,道:“你雖然昏死過去,握刀的手,力氣倒也夠大。”
王安仁神色肅然,心中暗歎,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女子到底什麼意思,自始至終,這個女子的存在似乎都是一個迷。
“把刀給我,我自己會想辦法出去的。”
興平公主忽然發出了一聲笑,很短促的笑,也不回頭,道:“你現在回去又有什麼用,不如你試試你的右臂,還能用這樣的快刀麼?”
王安仁悚然變色,右臂運力,卻發現肌肉雖然還有力量,卻再也不能一瞬間勁道灌注到手上任何一個部位了。
“你中毒太深,右臂已經算是廢了,你回去也隻是添亂而已。最多,如果你願意的話,留在西夏或者契丹當一個文官,我都會保薦你的。”興平公主的話語還是淡淡,聽不出是諷刺,還是關心。
王安仁不語,隻是看著那廢掉的右臂,默然不語。
久久之後,王安仁歎了口氣,忽然之間笑了起來,一笑之下,似乎種種功名,都如過眼煙雲般消散了,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還在腦海之中徘徊。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呢?他的兵馬不夠多,不夠多到能逼著趙禎給他一個上朝堂的機會,更不夠直接揮軍去真的打下燕雲十六州。甚至,他現在已經不能憑著自己的一己之力去接雲之君出來。
文不成,武不就,難道要跟著伐世之盟的兄弟一輩子流竄在西夏,或許也用不著一輩子,元昊養好傷,估計便要拔出這顆在他西夏體內的釘子了。
長歎落地,碎了一地的不甘和熱血,一時間天地寧然。
“你為什麼救我?”王安仁輕聲問道。
興平公主仍舊不轉過頭來,似乎不想讓王安仁看出什麼,然是那張冷漠的臉上也的確沒有什麼,隻是眼神深處,似乎卻有了分霧意。
“你不是說過,在你麵前,我不必演戲的麼。我想救你,我便救你了,不可以麼?”
王安仁聽了,笑了一笑,他的笑容中此時竟然沒有了過去的憔悴落魄,隻剩了點滄桑,更多的,卻是寂然寧靜。
如同梵月一般,死一般的寧靜。
“我知道,你其實還是想出去的,隻是你現在最多隻剩下一身輕功,又能去哪裏呢?”興平公主淡然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能回的來是麼?其實張陟天和殿上所說的那個計劃,本來是我對元昊說的。”
興平公主仰首望天,道:“其實我本來隻是想挑撥西夏和大宋,但是我知道元昊會看出來,而契丹真的也沒人對我好,於是我便想為元昊出謀劃策,但是元昊一樣對我敵視。幾年前,我得過一場病,本來快要死了,但是,我還是挺過來了。因為我天天笑意嫣然的在元昊和西夏眾臣之間,時而淒然,時而嫵媚,時而起舞,時而高歌爛醉,時而冷漠如冰之中,我想起了有個人說,我其實做我自己,也會有人喜歡。所以我才不想死,所以,我活到了今天。”
王安仁一樣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望天,目光中露出笑意,不知道到底是信或不信。
“我知道你想走,那我就讓你走好了。其實這間房子本不是我的,是元昊的,他知道有人要殺他,但不知道在天和殿還是這裏,於是……我就住在了這裏,幸而,我還發現了條密道,你走,那便走,也不必說什麼,更不必留。”
四壁色青,紅燭光冷。
王安仁心中隻如一片死水,再無波瀾。
興平公主諷笑一聲,似乎在笑自己,手,輕輕按在桌案上的紅燭之下。
機簧聲中,王安仁所在的床板豁然一翻,再次翻過時,王安仁竟已不在!
“這條路,直通吐蕃雪山,希望你能在哪裏好好冷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