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知眼下所言在趙禎心中已開始變味,但範仲淹還是不想王安仁無辜受到牽連,才待上前分辨,趙禎卻轉望王安仁道:“王安仁,他們說你貪汙公使錢,你有何辯解呢?”
群臣一怔,不想趙禎居然這般來問。如今王安仁身處嫌疑之地,範仲淹等人越想保王安仁,王拱辰等人越想將王安仁踩下去。如今張亢、滕子京二人已有八分定論,被貶無疑,文彥博等人正要開始陳述王安仁的罪過,趙禎怎麼反倒問起王安仁來了?
在王拱辰等人看來,這裏根本沒有王安仁說話的地方。
王安仁的目光緩緩的從範仲淹等人臉上掠過,見到的都是激昂忿忿,心道範公這麼平和的一個人,原來爭辯起來,也如此的倔強激烈。範公沒有變,當年那個不默而生的範仲淹沒有變。
可他王安仁變了。他王安仁已有些心灰意懶,特別,是在這朝堂之上。他已經沒有了耐心,身後名他已然不在乎,大不了真的動用武力,保證變法,強兵之後去搶下契丹土地,接回雲之君才是他心裏最重要的。
目光又從王拱辰等禦史台官臉上望過去,隻見到憎惡和不屑。王安仁心道,“難道說,我王安仁戎馬多年,竟如此遭他們厭惡?”
王安仁一聲冷哼,上前一步,屈膝跪倒,淡漠道:“聖上,臣有罪無罪,不想自辨,貪汙公使錢之罪,不如盡數算在臣頭上。既然天下已無戰事,臣請……告老還鄉!”
王安仁一言既出,眾人皆驚。王拱辰、文彥博等人也是麵麵相覷,不想王安仁居然會請辭官。
王拱辰知道,就算王安仁罪名落實,也不過貶職他處,削減俸祿,不再重用。風水輪流轉,隻要眼下能在朝堂上,壓住範仲淹,王拱辰目的已達到。但王安仁倒好,直接請求告老還鄉,王拱辰要處置王安仁的心願達成,一時間隻覺得過於是順利,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一時間王拱辰竟然又有些害怕,王安仁若是告老還鄉,那他的那些部下,豈不是再也沒有半分顧慮,到時候他又怎麼辦?一時間竟然也有了些後怕之意。
趙禎也是有些錯愕,正遲疑間,隻聽有宮人前來稟告:“聖上,開封府尹,禦史包拯請見。”
包拯上殿時,群臣都是各懷心事。
歐陽修素來和包拯沒什麼瓜葛,但想包拯也是禦史台的人,雖然跟著王安仁曾經去過西北,但畢竟是文臣,看來這場論辯更是艱難。
王拱辰心中卻想,禦史台中的官員,多數聽自己的話,隻有包拯雖在禦史台,為人卻有個驢脾氣,更是從西北回來的人。包拯前些日子被天子秘密派出到西北,也是調查西北邊將一事嗎?西北那是筆糊塗賬,就算包拯,又如何算得明白?
趙禎見群臣默然,開口道:“包卿家,朕讓你調查西北公使錢一事,可有了結論?”趙禎麵帶笑意,似乎真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又或許,他也真的從那一次之後了解了包拯這個人,知道此人絕不會說謊,難道趙禎也想故技重施,憑著包拯扳倒王安仁?
包拯風塵仆仆的樣子,似乎一回到京城後就來麵聖,聞言似乎也忘卻了當年的事,開門見山道:“聖上,臣到西北後,已詳細查了涇原、鄜延路的公使錢開支情況,發現約莫有五百萬貫公使錢難以解釋去處。”
禦史台眾人均是精神一震,不想朝廷不但派鄭戩去查,甚至讓包拯也負責此事。都說包拯
素來鐵麵無私,這下看來王安仁、狄青、種世衡等人均無翻身之機。
趙禎皺了下眉頭,緩緩問道:“那這些錢是誰來負責掌管呢?”
包拯道:“種世衡、滕子京、張亢三人主要掌管這些公使錢。”
“這麼說,所有的一切,王安仁並不知情了。”趙禎道。
眾人久經官場,聽天子這麼問,都是心情迥異,可毫不例外的認為,趙禎並不想處置王安仁。趙禎問話的意思,甚至示意包拯將公使錢一事,和王安仁撇開關係。難道趙禎不願意辦王安仁,真的想變法?還是說,趙禎隻不過是因為有些顧慮?
包拯道:“聖上,臣不敢妄言王安仁是否知情,但知道這公使錢,很大的一部分是花在了王安仁的身上。”
王安仁並不詫異,甚至連憤怒的表情都沒有。因為他知道包拯說的是實情。包拯一貫隻說實情。
趙禎沉吟片刻,已想將公使錢一事押後處理,他不想王安仁告老還鄉。其中原因,也怕是隻有趙禎自己知道。
包拯開口道:“聖上,不過臣說及公使錢一事前,想先請聖上看件東西。”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捧上。
眾人舉目望過去,見到那不過是一雙孩童的草鞋,破爛不堪,都是大感疑惑。心道包拯拿雙草鞋出來做什麼?
趙禎也是困惑,問道:“包卿家,這不過是雙草鞋,有什麼可看?”
包拯望了眼手上的草鞋,肅然的臉上也有分感慨道:“不錯,在滿朝百官眼裏,這的確是一雙破爛的草鞋,甚至多看一眼的念頭都沒有。可在包拯的眼中,這草鞋卻可說話的。”
方才群臣爭議,趙禎聽到心頭起火,這刻聽包拯這般說,來了興趣,問道:“草鞋怎麼會說話?”說罷微微一笑,很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