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井那件事是小事,但種世衡說了,邊陲有太多這樣的小事。他一直以來,殫精竭慮的對付這些小事,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把所有的那些賬目給上麵看個清楚。但他說了,他用的每文錢,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若是伊始的時候,我沒有見過他家人,不會相信,但知道種愕、種診數年如一日,竟然都是半饑不飽,種診甚至買雙布鞋都是奢望的時候,我第一次在沒有去查始末的時候,就相信了種世衡說的話,。”
說到這裏,包拯頓了下,看了禦史台的同僚,問道:“你們信不信?”
你們信不信?
就是這尋常的五個字,激蕩在殿中,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王拱辰雖還沒有放棄攻擊範仲淹親信的念頭,但瞥了眼趙禎的表情,已放棄再參種世衡的念頭。
趙禎一句話沒有說,但誰看到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已經信了。不過所有人都有個困惑,既然如此,種世衡為何要還要包拯告他濫用公使錢呢?
王拱辰甚至心中在想,難道說種世衡自知無錯,這才想要轉移視線,保住旁人嗎?可包拯隨後的話,讓他羞慚無地。
“種世衡對臣說,他雖是問心無愧,但知道破壞了規矩。若是碰到有人蓄意,肯定會拿此事做文章。他說,‘我活了這些年,沉浮這些年,早就看開了。我還能活幾年?若是有過錯的話,請包大人一定將所有事情推到老漢我的身上。我無所謂了。’”
包拯原封轉了種世衡的話,趙禎還是不解,追問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包拯又望了王安仁一眼,見到王安仁神色悵然,知道王安仁明白了。“因為種世衡說,‘公使錢、經商的錢,我多數都用在修建防禦,裝備軍隊身上,比如打造好些的兵器、鎧甲,想方設法買些最快的馬兒,你們不知道,朝廷雖有弓箭鎧甲,但弓都被蟲蛀了,弦斷了,鎧甲都爛了。你讓兵士怎麼帶這些裝備去送死?如果要推責任的話,王安仁用公使錢用的最多,因為他領的軍隊是西北的精銳,甚至比狄青的還精銳,公使錢很多都用在這些軍隊上。可若是沒有這些不合規矩的精銳,大宋在西北損失的就不止公使錢了。若沒有這些公使錢的濫用,西北的百姓就要移到關中去了。若不是濫用這些公使錢,朝中一些人就被戰火燒的焦頭爛額,無暇顧及西北公使錢的事情。其實我可以不管,但我能不管嗎?好吧,如果王安仁和我之間,一定要有人承擔這個責任,那由我來承擔好了。畢竟老漢不窮,因為老漢還有妻兒,王安仁比我窮,他征戰疆場這些年來,身無長物,孑然一身。除了身上多了些疤痕,再也沒有得到過什麼。老漢我其實愧對他,包大人,這些你也都看在眼裏,我求求你,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老漢身上吧,我全部都認。’”
說到這裏,包拯那看似的鐵麵上,也有了唏噓,平淡的語調中,也有了波瀾。許久,殿中無聲,包拯一字一頓又道:“種世衡最後說到,‘我把責任都攬過來,西北損失能少些。因為西北可以沒有種世衡,但不能沒有王安仁!’”
西北可以沒有種世衡,但不能沒有王安仁!
王安仁聽到這句話時,眼簾濕潤,朦朦朧朧中,仿佛又見到種世衡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和那咧開一嘴黃牙的笑,“王安仁,你不能死。你還欠我很多錢沒有還呢。”
他欠那禿頭的老漢,何止是很多錢?
包拯將一切事情說完,殿中沉寂若死。良久後,趙禎向王安仁望去,見到王安仁鬢角已有白發,突然想到,“王安仁正當壯年就有了白發。這些年在西北,也的確苦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書生少年了。他多的不隻是傷疤,還有白發啊。”
隻是年少有為,領兵在外,又孑然一身清廉無比,甚至至今連妻子都沒有的人,曆史上又有幾個呢?
或許隻有兩個最出名。
一個是周公,一個是王莽?王安仁在趙禎心底到底是周公還是王莽,隻有趙禎自己清楚。
所有人都已明白,包拯繞了個圈子,說了這些話,並非隻想護住種世衡,他更要保住王安仁!
歐陽修終於上前,施禮道:“聖上,包禦史既然已查明一切,臣依舊認為,公使錢一事,本就和王安仁無關。還請聖上明察。”
趙禎若有所思,望向包拯道:“包禦史,你既然查明了一切,依你之意,應該如何對待此事呢?”
包拯略作沉吟,說道:“公使錢出入的確有別,但想太祖之時,也曾建封樁庫,用意無非是積蓄軍費,收取舊地。西北公使錢,既稱公使,用意本為國為民,種世衡、狄青、王安仁三人雖對公使錢的使用破壞了規矩,但用在國事,可說是規矩不容,情理可恕。而法理不外乎人情,太祖立法,也是求江山永固,百姓安樂,絕不想後人墨守成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