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久前,歐陽修見範仲淹因朋黨一事倍受朝廷反對變法者攻擊,因此寫了一篇《朋黨論》進獻。《朋黨論》主要是圍繞自古“君子不黨”的觀念大做文章,文采斐然,恢弘澎湃,不說君子無朋,反說君子有朋,最終歸結出,聖明之君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這文章一傳說,京中百姓乃至天下文生均是爭相傳頌,交口稱讚。
但能流傳千古的好文章,在朝廷權勢傾軋中往往不是好文章,這文章流到富弼的耳中,富弼立即知道壞了,心道範公和聖上說說朋黨,無關大雅,你歐陽修向天下人說你結成朋黨,還不找死嗎?他心憂京城的動靜,也很著急回轉。
王安仁不再多說,隻是走到門口時,突然說了一句,“富大人這時候回轉,不怕卷入朋黨一派嗎?”說罷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朔風吹來,卷了一堂的雪意。油燈忽明忽滅,富弼站在那裏,臉色也是陰晴不定。在那一刻,他發現王安仁好像想得更多。
富弼隻是迫切的想回去助範仲淹一臂之力,但正如王安仁所言,他的回轉究竟有多大作用,是雪中送炭,亦或是火上澆油,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又過幾日,和談一事終定。契丹不再出兵燕雲,反倒會幫大宋警告西夏,約束西夏不再胡來。而契丹因此得到的好處是歲幣每年多從大宋取銀十萬兩、絹十萬匹。
眾人南歸。
和談事成,無論富弼、王安仁還是一幫禁軍,少有喜悅之意。一路上眾人沉默無語,等入了宋境,到安肅時,天降大雪,遠嶺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飛舞中,儼如一條蒼龍蜿蜒半空。
富弼心思複雜,在和王安仁並轡而行的時候,遠望山嶺如龍,突然勒馬,對王安仁道:“王公子,你不用回京城了。”他雖對王安仁說話,但卻隻望著飛雪。
王安仁一怔,半晌才道:“為什麼?”他那一刻,心中隱有期待。可見到富弼躲避的眼神,一顆心沉了下去。
富弼道:“其實朝廷在下旨同意議和的時候,同時也下了一道密旨給我,說王公子此次議和有功,理應嘉獎。兩府議定,決定將王公子派往河北真定府任副總管,同時榮升為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
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這本是將門名將葛懷敏才有的榮耀!王安仁這一升,終於入主了三衙,隻需仰望兩府和天子的臉色!
王安仁聽到升官,臉上帶著飄雪一樣的冷意,他本來想問,“為何西北有危機,不讓我這精熟西北戰事的人去呢?”可他終究沒有問。
富弼斜睨了王安仁一眼,本來早就準備了措辭,“朝廷隻怕契丹人出爾反爾,因此才命王公子鎮守河北,留意契丹人的動靜。”但他終究沒有答。
二人之間,有飛雪舞動,潔白柔軟中帶著分硬冷。
“何時啟程?”王安仁終於問了句。心中想到,“趙禎對我終究還留有幾分情麵,他升了我的官,就是告訴我,他還信任我?他是信我,還是怕我,還是想告訴我,不要再管汴京裏的事情?嘿嘿……可這有什麼用?他終究不懂我!若元昊真的再次出兵,誰來抵擋呢?還是說,你趙禎已經心狠手辣到放棄西北也要打壓我麼?”
富弼猶豫片刻,說道:“現在!”他望見了王安仁的蕭索,心中很是不安,“王公子一心為國,但有礙祖宗戍邊之法,隻能先去河北。唉……新法實施了這久,更戍法還是根深蒂固,難道說這些日子來,很多事情不過是一紙空文?這次領兵前往西北坐鎮的是三衙重臣葛懷敏,按理說這將門虎子應可抵抗元昊了,希望王公子能從大局考慮……”隻感覺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富弼沉默下來。
王安仁終於馬上抱拳道:“那……後會有期了。”說罷向眾禁軍擺擺手道:“各位兄弟,一路辛苦了。還請護送富大人回京。”
眾禁軍見王安仁和富弼低語半晌,突然說出這句話來,又見王安仁已策馬向西而去,都是大惑不解,圍到富弼身邊問個不停。
富弼見眾人的神色,都對王安仁很是不舍的樣子,心中感慨,可又不便多說什麼。
蹄聲遠去,隻有袁鈞不離不棄的跟隨在王安仁的身邊,讓那風雪中的背影,不至於那麼孤單。
兩行蹄印一路向北,有風過,吹起如絮的雪,蓋在那曾經的印記上。印記漸漸淺了、淡了、消失不見。
宛如……一切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