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年紀了?”役吏問木蘭。
“十七了。”木蘭答。
“啊,滿十五歲就成,明天中午再來一趟,你會騎馬嗎?”役吏又問。
“會騎。”木蘭回答。
“好了,你當上騎兵了。馬嗎,走著去琢郡,到了那兒會發給你的。”征兵官吏邊說邊拿起筆,又問了木蘭的姓名。
“我姓花,叫本蘭,字子英。”本蘭說。
“木蘭,好名字,聽起來倒像是個孝敬父母的名字,今後加把勁幹吧廣
官吏說的這些話令人搞不清楚是激勵還是嘲諷。然後,他把木蘭的情況記錄下來,又把身份證換成了充軍證明遞與木蘭,最後補充說:
“不能把充軍證明遺失,丟失了到了球郡就領不到馬匹和口糧了。要乖乖地到達一千五百裏外的球郡,中途逃走的話,就要再抓你年老的父親去充軍。”
和本蘭一起應征,同住一個縣的共有八十多人,其中年紀大的人被推為領頭,由他帶領踏上了去琢郡的旅途。從深郡到前線還將有遙遠的路程,眼下僅僅是長途跋涉的開始。
IV
徒步到深郡需要四十多天。乘運河上的船去積郡最方便,不過當時水路人滿為患,船隻航行不暢,也隻好走陸路。木蘭與同鄉夥伴一行八十幾人,沿大運河走村串巷,一直朝北走。途中遇上應征北上的士兵,時而分道。然而,不論從那裏來的士兵,目的地都是源郡,聽說從蜀中來從軍的人已經走了一百多天,因為說的是地方話,相互之間很難聽得懂。應征者一路食宿相互照顧,不過大部隊經過的村落,村子裏的米、肉都被吃得一幹二淨。路上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麥粥越來越稀,這不得不使木蘭感到前途險惡。
一路上傳出這樣的話:“先別說出征以後會如何,人恐怕還不到深郡就死了。”
但是,不論怎樣,也要活著到達琢郡,因為若沒在騎兵冊上注上名字,就被視為逃兵,家鄉的親人將會受到懲罰。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逃走的人仍時有所見,他們大多數沒逃很遠,就結成團夥,成為山賊。他們肆意掠奪運輸中的軍用糧草,倘若被朝廷官軍抓到,就會被處以酷刑。木蘭在途多次看到路旁被處死的屍體。雖然很想替他們殮骨,但她已無暇多考慮別人的命運。木蘭心裏隻想兩件事:第一是要活著到達深郡,第二是不讓人知道自己是女子。為了這兩件事,無論如何她都會盡力的。
越向北走,水愈難弄到,時常連臉都不能洗,灰塵滿麵令人難以忍受。不過,可以我此掩蓋女性柔嫩的皮膚倒是件好事。
在黃柯南岸乘船到北岸要等好幾天,木蘭與賀廷玉最初相識就是在這。
賀廷玉十九歲,也是替年老多病的父親充軍的,這在當時並不稀奇,征集全國的七分之一的男人,哪兒有那麼多男子,所以相同的情況不少。一個家庭中抓出一人的還是幸運的,父子一齊出征,兄弟並肩上陣的人家也不少。從長安到洛陽,從四川到太原,應征的士兵分路向琢郡集結。當臨近啄郡時,北上應征士兵中的逃脫者也越來越少了,從軍的隊列人數變得越來越強大。清晨,隊列隻有千人,到中午就增加到近萬人,到了夜間,能聚成十幾萬人的隊伍,他們在路旁安營紮寨,營火不絕。
旅途的最後十幾天,木蘭與賀廷工一直並肩而行,賀廷玉一路幫助身材矮小的木蘭拿行李找吃的。木蘭對賀廷玉也很信任,她知道他並沒看出自己的身份,而是發自純粹的友誼。
楊帝在遠征高麗時,隋朝名將幾乎全都參加了,他們是:
宇文述、來護兒、李景、薛世雄、楊義臣、魚懼羅、麥鐵杖。樊子蓋、史樣、衛玄、王辨、角鬥斯萬善、鹿願、範貴、馮孝慈、周法尚、王仁恭、吐萬緒、趙才。雖說失去了創業的宿將——韓擒虎。賀若迅、達奚長等人,仍然稱得上陣容強大。
來護兒,出生在江南水鄉,擅長水戰,遠征中被楊帝任命為水師都督(相當今日的艦隊總司令),他率三百隻戰船以山東半島出發,橫穿黃海直搗高麗國都城一一平壤。
來護兒有三個已經成人的兒子,兄弟三人作為幕僚輔助父親參戰。最小的兒子叫來整,特別勇敢聰敏。備地造反的賊軍都稱“唯俱來六郎”,來六郎是“來家排行老六”的意思。
楊帝尚未到達球郡,右光祿大夫兼左詡衛將軍元壽突然病故,享年六十三歲,這在當時並不算短壽,但這是遠征開始前用失去的第一員大將,在楊帝的豪情壯誌上點上了一抹陰影。
而後,湯帝說:“文升年紀大了,也要多保重。”
文升是大將衛玄的字。他不論是當大臣還是任將軍時,都功績卓著、戰功顯赫。這員大將已經七十三歲,在當時早已是古稀的年紀。皇帝的關懷之言使老將軍深受感動,也因此認為,楊帝其實並不是冷酷無情的人,隻是感情起伏很大,生起氣來不加控製罷了。在朝廷這種事衛玄看到很多次,目前,老將軍對皇帝還是十分尊重的。
木蘭到達深郡之後,順利地在騎兵部隊注了冊,領到盔甲、馬匹、糧食。故鄉同行而來的老鄉,一到球郡就分發到各個部隊工。不知何故,木蘭和賀廷玉分到同一個部隊,相處時間不長,兩人卻成為難得的知己。在領馬的過程中,見到一位騎著馬,說話使人轟耳欲聾的人。
“聽這嗓子,一定是魚將軍。”賀廷玉笑著對木蘭說。
魚懼羅是隋朝一員猛將,他說話聲音大出了名,不單聲音大,聲音還傳得遠,據說離他數百步之外部能聽到他講話的聲音。
津郡一時之間,成了文武百官、天下名人集合之地。木蘭和賀廷玉牽著領到的戰馬,穿過混雜的人群,走過塵土飛揚的街巷。有了馬,今後不光要考慮自己的吃飯問題,連馬的飼養也必須傷神了。
一群騎馬的人從他倆前經過,領頭的人穿官服並沒配帶盔甲,這人比隨從的士兵個頭高大,威風凜凜,美髯垂胸。
“這位官人是誰呀?”賀廷玉好奇地問身邊的人。
“什麼,連他都不知道?這位是楚國公楊禮部。”
楊禮部即禮部尚書暢玄感。他雖然姓楊,但和隋皇室並不用同家族,是少數的名門之主。
“像你這小娃兒啊,楊禮部隻消用左手的小指頭,就能把你給按個稀巴爛。
說話的人看著木蘭笑,木蘭自己心中也這麼想,所以沒有反駁。
“他便是被稱為楚霸王項羽再世的人…”頗有感慨的賀廷玉前南自語地說道。
楊玄感在當時武藝高強,無人能比,是名滿天下的大將。平定內亂,多次討伐外敵,他騎著戰馬,舞動長矛英勇前進,敵兵聞風喪膽,四處逃散。其父楊素,在楊帝排擠他哥哥自己當皇帝過程中是有功的人物,深受損帝的信任,但他總覺得自己功高無比,十分傲慢,逐漸楊帝對他不滿,楊素在大業二年(公元六O六年)死去。
“人們說他死得正是時候,免得皇帝被激得滅他九族。”
講這番話的人是一個辦理新兵登記的人,說完話匆匆離去,看上去是個下級文官。
被認為武藝高超無人能比的楊玄感,這回遠征並沒彼任命為先鋒,僅負責當後方補給的工作。反正朝廷高高在上,皇帝大臣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和木蘭、賀廷玉沒有多大關係。
在當時,把主管國政中樞的大臣稱作“王貴”,他們是左光祿大夫——蘇威、左翊衛大將軍——宇文達、黃門侍郎一一裴矩、禦史大夫——裴蘊、內史詩郎一一虞世基,他們都駐紮在揚帝的大本營之中。在皇帝出征時,湯帝不單把軍隊派到了琢郡,整個朝廷也搬到了琢郡,其中有文官,也有帶來的後官嬪妃。楊帝行軍途中執行公務,荒瀅的生活一天也不中斷,在塵土飛揚的荒野上,士兵戰馬旁,裝飾華麗的女眷馬車,宦官們來來往往。朝廷辦事機構都集中到啄郡來了,臨時連起的房屋、辦公的事務所、士兵宿營地在琢郡處處可見。
在一年之全軍整編完畢。一百一十三萬三千八百人的征遠大將軍紀成十二個軍,分別稱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各軍的主力是步兵。騎兵總人數為四萬八千人,平均分配到各軍,每軍四千名騎兵。然後把每軍的騎兵再組成一支騎兵隊,十個騎兵隊為一團。步兵每百人組成一個隊,二十個步兵隊叫一團。每個團的戰以盔甲色彩不同,部隊要添置很多盔甲,僅僅這項就需不少的軍費。場帝並不把這些開支當回事,奢侈慣了的天子對軍費小器怎麼成!
楊帝健步登上閱兵樓台,心滿意足地俯視台下,並回過頭看著緊跟其後的宇文述;他心情舒暢地笑了。
“纂看,天子眼下的壯觀軍陣以前有過嗎?秦始皇、漢武帝也未曾親身統帥過這樣的百萬大軍。”
“誠如陛下所言。”
字文述恭恭敬敬地答道。跟隨其後的三個兒子畢恭畢敬地向場帝施禮,感謝天子的大恩大德。樓台上站著的人,沒有一個人能預見到六年後在離琢郡一千六百裏的江都,切市被宇文述的兒子殺死,在五十歲結束了皇帝的生涯。現在,切市正沉醉於統帥著中國曆史上最多的軍隊的狂喜之中。
大業八年,壬申年(公元六一二年)正月初三拂曉,古今未曾有的千軍萬馬開始從琢郡向遼河方向進發,具體地說,這天出發的是第一軍,此後每天出發一個軍,擺開每軍間隔四十裏的陣勢前進。
楊帝在樓台上興致勃勃地觀看第一軍出征。以“王貴”為首的文武大臣也在身後觀陣,皇後、寵妃們都在座。皇後姓蕭,在格統一全國之前有個梁國,皇後就這個國家國王的女兒,她才貌雙全,瀅亂無比的楊帝一眼就看中了她,娶她為正室。閱兵開始,揚帝的大手一揮,樓台下層的鼓樂手們鼓竺高奏,號令連聲響起…,紅黃藍綠五顏六色的軍旗迎風招展,數萬戰馬嘶鳴,氣壯山河……。
一百十三萬的征遼大軍,身穿戰袍雄糾糾地啟程了。初春的陽光,照射在將士們的盔甲上,反射出銀光的海洋,晃眼的光芒刺著樓台上女官的眼睛,使她們發出尖叫,連揚帝也無可奈何地抬起一支手來遮擋這耀眼的光芒。
此時的木蘭,對楊帝說來僅僅是百萬大軍中的一名小卒。木蘭戰袍上的盔甲銀光閃閃,她輕輕地扣打著馬的脖頸,並把視線投向樓台……
木蘭對地位沒有更多的奢求,隻想能活著回到家鄉也就心滿意足了。她騎著戰馬精神抖擻地走過山海關,隻看到眼前雄偉壯麗的萬裏長城,情緒高昂,全沒想到戰爭的慘烈。此時的木蘭,仍然隻是個母親口中的黃花兒大閨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