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發現事情比她想象中嚴重是在幾天之後。
那天晚上她陪嶽江遠吃完東西他就說困了,要睡。那時還早,簡也沒有多問,就說自己明天還來,得不到嶽江遠的回答她也不在乎,第二天早早地特意親自去買菜,大包小包拎到嶽江遠的住處。她前一天晚上不知怎的沒有睡好,折騰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結果反而起晚了,於是等買好菜又燒好,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鍾。
嶽江遠還沒有起來。她心裏想的是從昨天睡到現在怎麼也夠了,就跑去敲門。她敲了好一會兒,房間裏一點聲音沒有。寒意和恐懼瞬間就翻上來,簡無心再等回音,扭開房門,直到確認那個安靜地趴在床上一臉平靜安詳的人就是嶽江遠後,即將衝口而出的驚呼下一刻生生扭成低語:“嶽江遠,也該起來了。”
他就起來,吃飯,坐了一會兒,繼續睡;簡守在客廳裏看電視,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去做晚飯,又把嶽江遠叫起來,一起吃飯,其間交談少到不能再少;她為他衝咖啡,因為不知道他的萎靡困頓有何而來,隻比平常衝濃兩分,但是嶽江遠咖啡照喝,坐不到多久,還是說要睡。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嶽江遠的狀態並未見有絲毫改善。睡時固然安靜,醒時卻沉默如磐石,好像怎麼都睡不夠,並能這一輩子都能這麼睡下去。簡終於明白這次兩個人的爭執並不如她慣知的那樣最後總能安然過去,甚至比她所能想象還要嚴重——或許她在那天晚上嶽江遠告訴她鑰匙留在唐棣文那邊時她就當預知一二,隻是當時她見他麵白如紙,就已失去分寸。
她開始悄悄地打電話,當然不敢直接打給唐棣文,但拐彎抹角之下,還是略略了解到個大概輪廓:是不會再有外人得知那一天的爭執,但是幾乎所有該知道消息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場爭執的結果。他們帶著不同的情緒用不同的方式表達出來,結論卻是一樣。
簡無法不擔憂,但是這個時候嶽江遠又詭異地恢複了正常作息,請她去市裏最貴的餐廳吃飯,上到甜點時若無其事地對她說:“我放你長假,你去旅遊吧,我也要出門了。”
簡就問:“你去哪裏?片子還沒有上映,你簽的合同怎麼辦?”
沒日沒夜的睡法讓嶽江遠蒼白消瘦,乍一眼晃過去和傳說中不得見天日的吸血鬼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輕輕一笑,臉上呈現出不健康的紅暈:“不關我的事。反正戲都拍完了,我也要去度假。違約什麼的,你能處理好就去辦,不能,那拉倒,我不在乎。”
簡低低歎息,再好的甜食在這一刻也寡然無味:“對不起,那天晚上我沒想到會鬧到這麼厲害。”
“哦。”嶽江遠還是漠不關己的模樣,把點心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卻不見他吃,“你沒想到沒關係,我早就有數了。”
“那唐棣文額頭上的傷……”
嶽江遠扭曲出諷刺的笑容:“我把鑰匙扔還給他時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你們……”
嶽江遠飛快地掐斷簡的話頭:“這件事和其他人沒有關係,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但是,不要再問下去。”
簡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盯住他半天,終於說:“不管你們為什麼會到現在這一步,在涉及到隱私的問題上,你們兩個人的態度簡直一模一樣……不不,你不要急著反駁,反駁也沒有用。隻要有人走近你們自己圈定的禁區一步,不必走進去,隻要是在附近徘徊,你們就像被踩著尾巴的貓,目露凶光,豎起全身的毛,以為這樣可以把別人嚇走……哦,沒用的,該知道的總會知道,該走進去的總要進去,相處得久了,自然就有聯係,再怎麼想避免了解與被了解,都絕不可能。”
嶽江遠聽到一半已經麵色陰霾,但還是隱忍著讓簡說完。簡說到這裏暫時停住,看著他又是一聲歎息:“你看,這點你比唐棣文好,沒有專橫到不準人把話說完。”
“簡,你承認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確實存在著一根線,無論說到什麼,你都隻能站在那根線外麵?”
簡仔細想一想:“我承認,但是那根線不是單方麵認定的。”
嶽江遠微微一笑,眼神卻冷漠:“你覺得剛才你說的那些,是在線裏還是線外?”
簡愣住,半晌後緩緩搖頭:“我很抱歉。”
“那就到此為止。”
她由是苦笑:“你知不知道,你那樣不分日夜顛七倒八睡著的幾天,我哪裏也沒有去,如果是在三十年前,怎麼說你也要娶我的。”
嶽江遠也愣住,半晌後緩緩搖頭:“這幾天也謝謝你。”
“你也到此為止吧。”
嶽江遠稍一挑眉:“這算是以牙還牙?”
“我態度很好,沒有直接說‘閉嘴’。既然你不可能娶我,我做什麼就和你無幹。不過嶽江遠,唐棣文教了你不少東西,你為什麼偏偏這一點學得這麼好?要不就是我弄錯了順序,在對待隱私這點上,你們根本就是一樣的,隻是和他在一起,你這種態度愈發變本加厲了?”
“這已經不是隱私的問題了。還有,你還是踩進來了。”嶽江遠的眉頭已經皺起來。
簡根本不在乎,攤開雙手,聲音裏玩笑之外更是無窮的歎息,倒似在妥協退讓,但說著說著藏不住話的習慣還是占了上風:“好,現在連口氣都是十足十的了。如果你現在不想我踏進你的生活,當初什麼都說清楚之後,你真的不必為了表示內疚而時不時與我聯係,後來又雇我作你經紀人,我不是一粒灰塵,粘在你人生上,然後拍一拍,就掉了。如果人與人相處當真如此簡單,那也倒省事了。”
嶽江遠眉頭鎖得厲害,就要張口之際簡反而拍手笑了:“你看,又是這付一身的毛都豎起來的模樣,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呢。”
“你又知道什麼。”
簡聳肩:“其實我真的不知道什麼。”
“那就把東西吃了,我們分頭去度假。”
“那你又要去哪裏?”
“隨便去哪裏。”
他說的如此堅決,行動也一樣堅決,最後卻依然未能成行——臨出門前一步踏空,踝骨骨裂,除了在家靜養,無處可去。
他就借勢推掉幾個禮拜後的首映。其實在意外受傷之前他就比除了唐棣文之外的任何人都明白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出現在那個首映會上,所以當喬琬通過簡提醒嶽江遠首映會在即時,嶽江遠趴在床上,唱片和碟片、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攤得一地都是。簡在電話裏吞吞吐吐地告訴他若幹天後《溯日徊光》就將公映,他就回答她:“好啊,如果那個時候印度也有影院公映的話我會記得買張票。”
當時簡也是無可奈何:“你說話越來越不著邊,和你往簡單裏說,你偏要繞幾個彎。”
嶽江遠低聲地笑:“我說的是真話。如果你不習慣,那就是你已經不習慣聽真話了。”
“那……就是不去了?”
“你可以說我暴病入院,或者奄奄一息,隨便你。”
簡就罵他,說幹嘛好好咒自己;嶽江遠根本不在乎,空閑的手撈起床下一張碟片,上麵的字太小,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來;簡的下一句話讓他頓住了——“聽說,楚鶯會回來。”
嶽江遠忽然聞到那種熱帶水果特有的濃鬱香味。他猛地搖了搖頭,像是要把那虛無的氣息驅趕開,語調卻還是多少泄露出沒來由的緊張:“那你去退飛機票吧,這麼多年沒有見過她了,機會多難得。”
簡果真猶豫起來:“我真的沒想到她會回來……可惜票和旅館都訂好了,不劃算啊……”
“這個時候倒節約起來了?”嶽江遠笑話完她,帶著略略的遲疑問,“就她一個人?”
“你以為還有誰?”
嶽江遠沉默片刻:“她的孩子。她第二個孩子生下來也應該有好幾個月了。”
簡大驚:“怎麼回事?第二個孩子?”
“我去見過她,不是告訴過你麼?”
“可是你沒有告訴我她懷孕了!”
“那就是我忘記了。”
“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能忘記?”
“就是忘記了。”嶽江遠不願意糾纏下去,“你要問我首映去不去,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要收拾行李,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