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問你要不要帶上一些黃瓜?”女兒在外麵大聲問道。
“她不知道麼?”紮鮑塔狠狠地回答,“又不是第一次出門。”
牲口欄裏,一隻大綿羊披著一層厚厚的灰色羊毛,正以羊的那種特有的氣勢搖晃著自己肥碩的尾巴。它在幹草中走來走去,眼睛無比詫異地看著紮鮑塔。紮鮑塔快速推開門,縱身向那隻綿羊撲去,狠狠地將它壓在地上,然後又急忙用繩子將羊捆好。這時,這隻綿羊顯得更加詫異了,但並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隻是不動聲色地鼓起眼睛來看他。紮鮑塔雙手緊緊地抓住繩子,用力地將羊向門外的車上拉去。綿羊的背部在牲口欄裏的糞土中滑著,它鼓著它那白溜溜的眼珠,不停地快速搖晃著尾巴,伸出一隻粗糙的舌頭來舔紮鮑塔的雙手……
大約半個小時後,紮鮑塔終於上路了。
車子飄出一股旅行的味道,其中還伴隨著一股子鬆焦油的氣味。車子慢慢地、嘰嘰喳喳地沿著小路走下山包,然後朝著另一個山包走去,一會兒走進金色的陽光裏,一會兒又被陰暗籠罩。大車的後麵係著一個用繩子編成的口袋,裏邊放著一些幹草;車子的前麵,那隻被繩子捆住了的綿羊,正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安安靜靜地躺在麥秸上。紮鮑塔穿著皮襖,帽子戴得很低,胳肢窩裏夾著一條鞭子,嘴巴裏咬著一支煙鬥,那煙鬥有時會冒出一陣甜滋滋的煙圈來,煙一冒出來便隨即往身後飄散而去。他像趕遠路一樣,不慌不忙地走在車子旁邊。
已經走過村子的最後一幢房子,前麵出現了一條光禿禿的大路,這條路是通往城裏的。路旁有一座風車,葉片早已殘缺不全,不管是什麼風,也不可能吹動它們。六十年前,當紮鮑塔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這風車就是今天這模樣了。風車旁邊有一群小孩正在玩耍,紮鮑塔心想:“看吧,他們最後一定會不歡而散的!”
山坡下,在一條淺淺的小河裏,一些花白的鵝卵石在裏麵像開了花似的。河麵上橫著一座破爛不堪的橋,這橋可以通到對岸。河水銀光閃耀。這時,橋上正有兩個獵人準備到這邊來。兩人都背著獵槍,一前一後地坐在一輛用來競賽的馬車上,前麵拉車的是一匹漂亮的紅馬。紮鮑塔拉緊繩子,勒住了馬,等待著這兩個人晃過狹窄破爛的橋。紮鮑塔雖然睜著眼睛,可眼前的這一切仿佛是在夢中一般。他的心情很不好,對什麼事物都很冷淡,就好像病人一樣。
過橋後,他翻了一座山,下了凹地,然後又上山……這些山好像怎麼也走不完似的。進城其實很近,可紮鮑塔卻感覺這條路異常漫長。他出神地盯著遠方。此時,夕陽沉下去了,天邊變得紅紅的一片,紮鮑塔看到自己的影子,還有馬車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到處都是光溜溜的,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遙遠的地方。地平線上,站立著一排排電線杆,朝著沒有盡頭的原野延伸過去……過了這道口,前麵就是公路了,這是這個世上最乏味的路……紮鮑塔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差不多要被埋進土裏了,沒有幾天可以活。這些年來,他從沒過過一天吃不上飯的窮生活。
“給我講講,你的一生中到底都有一些什麼樣的快樂事情呢?”一次,年輕的地主這樣問他。“天啊,快樂這件事我真是從沒遇到過!”紮鮑塔說,“我已經六十好幾了,可上帝沒讓我碰到過一件愉快的事。”焦慮不安伴著他過了一生,連比他還要窮困的鄰居們都總是說他嗜錢如命。“哼!臭叫花子,就是一張臭嘴會說!”每次別人議論他的時候,他就在心裏咒罵道。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耳邊刮起了刺骨的寒風。紮鮑塔把自己的帽子拉了一下,將手放進了袖子裏,邁著均勻的步子,向前走去。
(餘妮娟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