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茨威格(1881~1942)
奧地利文壇著名的小說家和傳記作家,出身於一個富有的猶太家庭。除了擅長撰寫小說、傳記外,他還創作了大量優秀的詩歌、戲劇、散文等作品。代表作有《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象棋的故事》《偉大的悲劇》等。
斯蒂芬·茨威格被世界文壇公認為“曆史上最傑出的中篇小說家之一”。
日內瓦湖畔的插曲
(奧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1918年,一個夏日的傍晚,在日內瓦湖畔,瑞士的維諾弗附近,一位漁夫將船靠岸後,在湖麵上看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等他劃近一看,原來那是一個用幾根木頭綁在一塊兒的木船,木船上坐著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他正拿一塊木頭當船槳,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拚命地向前劃著。漁夫嚇了一跳,趕緊把船劃過去,將這個人拉到自己的船上,然後拿漁網遮住了他的身體。隨後,漁夫試圖與這個不停發抖的人攀談,可他卻一直隻是用一種從沒聽過的語言說著話。幾次嚐試之後,好心的漁夫隻能作罷。漁夫拾起漁網,向著岸邊劃去。
華燈初上,慢慢地可以大概看清這個人的麵容。他滿臉的胡須,臉上帶著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他指著對岸,口裏不停地說著一個好像是“露西亞”的名字。小船離岸越近,他就說得越熱烈。最後,船靠岸了。漁夫的家人正在岸邊等候著他。突然,她們發現船裏正躺著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一下子便嚇得四處逃開。很快,村子裏的男人們來了,他們將那個怪人送到了村長那兒。
由於當時正是戰爭時期,村長根據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曆判定他準是個逃兵,就是從對岸的法國逃來的。於是,村長開始審問他。可結果是徒勞一場。無論村長問他什麼,他隻是重複著:“露西亞?!露西亞?!”而且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含糊不清。村長十分惱火,於是,隻好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著自己走。然後,這個人穿上好心人送的一件襯衫與一條短褲,走過圍觀的人群,被村長帶到了村公所裏。這個怪人十分順從地跟著村長,一聲不吭,那雙曾經閃著光芒的眼睛,因為失望而變得黯淡了,他的雙肩無力地垂在兩邊。
這個怪人被安排在附近的一家旅館中。這段插曲給生活乏味的村民們帶去了不少樂趣。他們不時前來參觀這位怪人。女人給他糖果,可他很多疑,始終一動不動;男人為他拍照,每個人都議論他,激動地說個不停。
終於,一位曾在國外待過多年,並且精通多種語言的飯店老板出現了。他來到這位緊張慌亂的人身邊,用不同的語言同他交談。當聽到家鄉話時,他明顯地抽搐了一下,在他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個憨厚的笑容。突然,他激動地說起了自己的經曆。他講了很多,也很亂,許多地方連飯店老板也聽得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大致說明白了他的經曆:他原本在俄國參戰。有一天,他突然連同戰友們被裝進了一輛軍車。車子開了很久,然後,他們又上了一艘船,船開了更長的時間。途中路過一個十分炎熱的地方,那個熱啊,簡直都要讓骨頭融化了。最後,他們又來到一塊陸地,接著又上了一輛軍車,然後衝上了一個山丘。之後,他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因為自己在衝鋒的時候腿部中了一彈。聽完,眾人就都明白了:這位逃兵原來是俄國士兵,他越過了半個地球,來到了法國前線。
這立刻激起了眾人們帶有一絲同情的好奇心:究竟是什麼東西使得他逃脫了那次可怕的旅程。這個溫和的俄國人,麵帶微笑地回憶道,自己的傷口還沒有愈合,他問護士,俄國應該在什麼方向,護士指給他一個大致的方向。他利用太陽以及星星的方位判定了家鄉的位置,於是,他找了個機會悄悄地跑了出來。他夜裏趕路,白天就躲起來,躲避巡邏兵。吃的是在樹林裏采摘的野果以及一路乞討到的麵包。大約十天後,他終於來到了湖邊。現在他又說得有些不清楚了,大概是在說他看到日內瓦湖對岸模模糊糊的輪廓,還以為那是俄國。後來,他設法從一間農舍裏拿走了兩根木頭,然後奮力向湖中心劃去。接著,他便在湖中遇見了那位好心的漁夫。在結束這段故事之前,他還小聲地問了一句他是不是明天就能回家。話音還沒落,大家就笑了起來,可隨即大家的笑又轉變成了一種同情。所有人都拿出一些錢塞給這位手足無措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