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日子對一個少年來說,實在是太過疲乏了。即便白天時茶樓客人較少,但總有幾個老翁坐茶桌泡時光,李嘉誠在當時是地位最卑下的堂仔,大夥計休息,他卻要隨時侍候茶水。
李嘉誠對兒子談起他少年時的經曆時說:“我那時,最大的希望,就是美美地睡上三天三夜。”
茶樓是個小社會,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在李嘉誠的印象裏,他們與先父所說的古代聖賢相去甚遠,但卻一個個都是這樣實在,富有鮮明的個性。這裏的人或貧、或富、或豪放、或沉穩,也許是泡在書堆裏太久的緣故,李嘉誠對於茶樓中的人和事,有著一股特別的新鮮感。他學著揣測客人的籍貫、職業、性格、財富,他由這裏養成的觀察人的習慣,對於他日後從事的工作大有裨益。
李嘉誠尤喜歡聽茶客談古論今,散布各種小道消息。他能夠從中了解到社會和世界上的許多事情,不少事是他在家中、在課堂上聞所未聞的,不少說法還與先父和老師灌輸的那些大相徑庭。李嘉誠發現,世界原來是這麼的錯綜複雜,而又異彩紛呈。他的思維不再單純得如一張白紙,不再隻知書中世界,又因為先父的教導刻骨銘心,他在紛繁變幻的世界亦沒有迷失自我。
聽客人談天,是李嘉誠排解困悶的最佳方式。有一次他聽得入迷,竟忘了為客人添茶水,直到聽到招呼,才慌慌張張為客人衝開水,卻不小心將水淋到客人褲腳上。
李嘉誠嚇壞了,木樁似的杵在那裏,竟忘了向茶客賠禮道歉。在當時那個時候,茶客是茶樓的衣食父母,淋到客人是大事,若是碰到挑剔蠻橫一點兒的茶客,必會甩堂倌耳光。在李嘉誠來茶樓之前有個堂倌犯了同樣的過錯,那茶客是“三合會白紙扇”(黑社會師爺),堂倌被逼得下跪請罪,老板也當即讓堂倌滾蛋。
李嘉誠滿心惶恐,正等著客人的怒罵和老板炒魷魚。老板也跑過來正要責罵,客人卻開口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是我不小心碰了他,不能怪這位小師傅。”茶客為李嘉誠開脫,老板最終沒有罵李嘉誠,但仍是向茶客道歉。
客人沒過一會兒走了,李嘉誠回想起剛才的事,仍是後怕不已。老板又對李嘉誠說道:“我曉得是你把水淋了客人的褲腳。以後做事千萬小心,萬一有什麼錯失,要趕快向客人賠禮,說不準就能大事化了。這客人心善,若是惡點兒的,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開茶樓,老板夥計都難做。”
李嘉誠回家後,把這件事說給母親聽,母親說:“菩薩保佑,客人和老板都是好人。”她又告誡兒子,“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積善必有善報,作惡必有惡報。”
李嘉誠後來再也沒見過那位好心的茶客,他成為巨富後對友人說道:“這雖然是件小事,在我看來卻是大事。如果我還能找到當年那位客人,一定要讓他安度晚年,以報他的大恩大德。”
這是李嘉誠一生中第一次遇到“飯碗危機”,也是唯一的一次。
熬過了最艱辛的第一年,老板給李嘉誠加了工錢,他也能夠像其他堂倌一樣輪流午休或者早下班。雖然在茶樓工作沒什麼出息,但李嘉誠很感謝老板給了他這份工作,成全了他養家糊口的願望,同時這也是他極好的人生鍛煉。
如果僅從養活家人的角度考慮,繼續當一個茶樓夥計,或許也是一個選擇。而且老板是潮州人,老板娘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都對李嘉誠不錯。每日出入茶樓的有不少腰纏萬貫的富人,他們打賞起來非常闊綽,有時得到的小費就足夠李嘉誠全家活幾天了。茶樓的薪水也相當不錯,老板娘逢年過節會給紅包,李家的生活也漸好起來,不用再愁生計了。
但是每天下午,當客人少的時候,李嘉誠望著春茗茶樓外熙熙攘攘的大街,望著來往的人力車、還有潮州極為少見的小汽車,尤其是混雜在往來中國人中的趾高氣揚的英國人,不免陷入思索。他已經沒有了當初找到謀生職位時的喜悅,而開始為自己的前程、自己的未來苦惱。
他常會想起父親生前對自己的叮囑,想起家鄉潮州麵線巷那間飄著桂花香的小院,想到祖父留給父親和家人的那間書房。記憶中的一切對比眼前的現實,讓他感到茫然。他不明白自己的前程到底在哪裏。
隨著在春茗茶樓跑堂的時間越長,李嘉誠愈發感到自己的庸碌和無所作為。雖然這裏的生意很好,自己能拿到的小費也很多,眼前足夠維持家中的溫飽,然而自己將來就一輩子在茶樓裏奔跑嗎?他在悄悄遠離著父親生前對他的要求,這讓李嘉誠心裏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