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3 / 3)

戰爭年代,物資奇缺,特別是,此時戰火已經波及南中國大部分,大量的難民湧進香港,糧食匱乏。日軍為了便於控製,實行戰時配給製,每日定量供應大米。據林友蘭的《香港史話》記載,香港 1945年 12月初的慘景,“1941年買一斤牛肉隻需 4角,現需 2元,普通蔬菜,每斤隻需 5分至 8分,現需 2角至 4角,茶樓點心每碟隻需 5分,現已漲至 2角至 3角。普通民房每層月租30元,現已漲至 100至 150元。”

李雲經的微薄薪酬,連交房租都成了很大的問題。香港人生活在從來不會遇到過的惶惶不可終日中。想到今後的生活,想到母親與弟弟妹妹被逼骨肉分離回到鄉下,生活無著的困惑,李嘉誠感到難以名狀的悲哀。李嘉誠後來有感而發:

每個人都必須去承擔生命中自己的那一份憂傷,否則怎麼會知道什麼叫做幸福。

“盎中已無鬥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真個是屋漏偏逢連夜雨。1943年,李雲經先生因長期勞累、貧窮、憂憤,終於病倒了。且病情不斷加重,最後不得不住進醫院。李雲經先生患的是肺癆病。這在當時還是一種不治之症,猶如今日的癌症,染上這種病,等於被判了死刑。他預感到自己不久於人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

冥冥中命運似一雙翻飛的手,有相當一些人感歎自己生不逢時,李嘉誠是否相信命運?我 18歲已經做經理,19歲做總經理,負責辦公室的工作和工廠的工作。雖然打工,我一天都做十多個小時,有的時候做到晚上,做得非常非常疲倦,公寓晚上十一點就沒有電梯了,我常常爬樓梯到十樓住所,有時候疲倦得不得了,就閉著眼睛爬。

我說,我一定有一個辦法,可以令到我自己爬樓梯的時候舒服一點,就一邊爬,一邊數樓梯,數夠了樓梯級數,就睜開眼睛。

李嘉誠每一天的生活,總是比別人提前開始,而休息,卻永遠要比別人晚,晚而又晚,少而又少。少年李嘉誠無限淒絕地傾瀉著他人生的第一場戚戚苦雨,他開始忘卻自己的年齡,甚至有意隱瞞自己的年齡,沉默替代了悲戚——貧困!多麼痛苦、多麼恥辱、多麼無奈的悲慘世界。

不僅僅是字眼,簡直就是嚴苛的無情的冷漠的清規戒律,是世界上最殘酷、最現實、最苛刻的法律,最最冰冷沉重的枷鎖。窮對許多人來講,就意味著喪氣,就意味著失敗,就意味著沉淪,就意味著消亡。

在父親住院期間,李嘉誠盡心侍奉,哪怕是刮風下雨,也阻擋不了他去醫院探望和照料父親的孝心與腳步。

這也是香港最艱難的時刻,日本人的占領使糧食、飲水、燃料、電力等一切的生活必需品都出現短缺。李嘉誠每三個月理一次發,找到路邊收費最便宜的理發師,把頭發剃光,等頭發長至耳際時再修剪。他的棉被薄得不能再薄,冬天的夜晚,他經常被凍醒,躺在那裏瑟瑟發抖。床是懸在半空的吊床,每晚他先要深深吸一口氣,雙手從床架底下的缺口通過引體向上的動作,才能爬上床,如果臂力不足,就上不了床,家中狹促,連一個上床的小木梯都買不起,放不下。

1944年的照片所見,李嘉誠麵容清秀卻神色憂鬱。過度勞累、長期缺乏睡眠和營養、精神孤單的多重打擊,使他徹底消瘦下來,體重隻有 46公斤。但比起籠罩在他頭上的死亡陰影,這一切又似乎算不了什麼。

在父親因肺結核離去前,李嘉誠發現自己也出現了與父親同樣的症狀——上午時身體潮熱,睡夢中則大汗不止,咳出的痰中帶血跡,而這個病症亦最終奪去了父親的性命。沒有錢去看病,他用自然方法對付肺病,清晨時到外麵呼吸新鮮空氣,替人寫家書來交換有營養的魚汁與魚雜湯……這是他人生第一場血戰。多年之後,他仍不清楚自己為何有如此堅定的信念——我不會死去!我不能死去!

從小時絕不相信命運,年幼時可說生不逢時,抗日戰亂,避難香港,父親病故,15歲挑起家庭重擔。小孩子的時候,我是非常非常喜歡念書的人。先父是染了肺病逝世的,先父進醫院兩三天,我就知道我自己也有肺病,因為 13歲小孩子懂得去買舊的醫書來看。三千零八個日夜,一個醫生都沒有看過,早上痰有血,下午發熱,所有症狀,沒有人可以講,記起這個,真的是無處話淒涼,不盡辛酸。

那個時候肺病是必死之病,去照 X光片,醫生會嚇起來,我的肺裏麵好多不同的洞,已經鈣化了。到了那個時候怎麼醫呢?吐血吐了很多,你也沒有錢,如果有什麼傷風了,身體不好了,喝鹽水。鹽水不能治病。但是你如果喉嚨痛啦,傷風發熱啦,鹽水會有用。

李嘉誠每天都極早到醫院,停留到最後時限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沉重的心情離去。在父親的病榻前,李嘉誠從未表現過絲毫的哀傷,以免父親掛念。雖然,在人背後,小小李嘉誠憂心如焚,愁眉苦臉。

父子情深,為子至孝,一舉一動,令到病友,令到醫護為之動容。

男兒的眼淚李嘉誠回想到這裏時,總免不了唏噓一番:我的童年歲月很艱苦,苦在沒有人可以傾訴;難道你寫信告訴媽媽?絕對不會。一生中有什麼不如意的事,絕對不告訴母親。因為告訴了隻能徒令母親擔心,就算見到母親,也是強作歡顏。對自己的爸爸,隻有一件事至今可以讓李嘉誠安慰自己。

爸爸過世前一天,他沒有什麼話可說,他反過來問我,有什麼事跟他說。若你細想一下,也覺得悲哀;但我很自信地跟他說,安慰他:“你一點也不用擔憂,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一定會令家人有好日子過。”

為了維持兒子的學費,李雲經先生堅持不住院;醫生開了藥方,他也不去藥店買藥。李嘉誠的舅舅莊靜奄知道這個情況後,“強行”送他住院。同時,莊靜奄也可能掏出了一點兒鈔票。畢竟這是他的姐夫。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姐姐守寡。李雲經先生住進醫院後仍偷偷把藥錢省下來,準備給兒子交學費。

在李雲經先生病重彌留之際,李嘉誠的母親莊碧琴攜帶兩子一女,匆匆忙忙失魂落魄地從鄉下趕到香港。但是,李雲經先生最終還是沒能擺脫病魔的糾纏,撒手人寰,抱恨歸西。1943年,在缺醫少藥的困頓鬱悶境況下,李雲經先生在香港不幸與世長辭。

李嘉誠每每回憶起這段往事,都淚水潸然,心情沉悶。

父母生我養我,經受了多麼大的痛苦與折磨,又費了多少心血與精力;他們愛護我、養育我、懷抱我、嗬護我、牽掛我……多麼想報答他們的恩德啊,可是,老天啊,在我念及恩德,圖謀報答將要有能力報答的時候,他卻不在了。李嘉誠的悲痛比這無邊的蒼天還要無限,還要深沉,還要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