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想象,當每個人都把別人的冷暖悲喜當作自己的冷暖悲喜時,就會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我要愛天地萬物,因為它們是我的一部分,正如我愛我的四肢一樣。而每個人也注定將如此,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良知。
王陽明提出萬物一體,無非是希望每個人都發自良知地去愛人,愛世界,愛天地萬物。這就是儒家苦口婆心教導世人的“仁”,在王陽明看來,“仁”就是致良知。那麼,我們用良知去愛天地萬物,是一股腦地鋪天蓋地去愛,還是有步驟、有層次、有輕重呢?
有人問王陽明:既然萬物一體,那《大學》為何會說仁愛應有“厚薄”呢?
王陽明做了很詳細的回答:這是天理如此,也是良知的答案。近處說,我們的頭和手足就有輕重之別,如果非要舍棄一麵,那肯定是舍棄手足而保留頭。倘若刻板地主張萬物一體,不分主次輕重,那當你的親人和路人都快要餓死時,你的食物隻能解救一個人,你解救誰?自然是你的親人。因為天理如此,良知的答案如此。
我們要真切篤實地擁有一顆萬物一體的仁心,就必須從眼前事做起,從你最親近的人做起。然後循序漸進,真誠惻怛地致良知,最終就會邁入真正的“萬物一體”之境。
但天下芸芸眾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鳳毛麟角,原因就是我們的良知被私欲隔斷,不能視天地萬物和我為一體,而形成了間隔,無法貫通自己和萬物。
在王陽明看來,我們之所以擁有這個世界,就是因為每個人要行這“萬物一體”之仁。倘若沒有這個,所謂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陽明心學的一切理論、概念都建立在“萬物一體”之上,它是陽明學的世界觀,也是陽明學的基石。
有弟子問王陽明:“人固然有良知,草木瓦石也有良知嗎?”
王陽明回答:“人是萬物的尺度,這個尺度就是良知。所以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沒有人的良知,不可以稱之為草木瓦石。豈止草木瓦石,倘若天地沒有人的良知,也不可以稱之為天地。因為天地萬物和人原本是一體的,其發生的最精微之處,就是人心的良知。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和人原本也是一體的。因此五穀禽獸之類,都可以養育人,藥石之類,都可以治療疾病。隻因同此一氣,所以相通。”
因為萬物一體,所以王陽明極力主張“和”。“和”是中華文明的精髓,王陽明之前的儒家世界觀認為,世界濃縮成一個字,就是“和”。
它符合宇宙法則(上應天理),符合倫理道德(下合人倫),符合一切事物的自然規律(貫穿於萬事萬物之中)。
實際上,萬物一體就是“和”,如果你真能萬物一體,把天地萬物都當成自己的一部分,你就能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四海一家、親密無間的和睦和祥、和樂融融;你就能深刻領悟到“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的和衷共濟;你就能真誠惻怛地秉承“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的信條而與人和善。
你更能發自良知地明白一件事:宇宙渾然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鬥則俱損,和則兩利。站在“和”的視角就是站在萬物一體的視角,把天地萬物當作是自己的一部分,也就是用一種全世界、全球的觀念來思考問題。
它告訴我們,無論是人類社會,還是凡具生命之世界,甚至是瓦石世界,都是以共存為基礎。人和天地萬物都是平等的,小到細菌,大到海底神秘的龐然大物,都是生命世界的一分子。
誰都沒有資格不分青紅皂白地剝奪天地萬物的生命,因為在聖賢看來,天地萬物都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沒有人不會愛自己的身體,正如每個人都會對自己身體的痛癢有感知一樣。
李大釗先生有句名言,能為王陽明的世界觀做一個恰如其分的眉批:(中華文明是)為與自然和解、與同類和解之文明。
清人馬士瓊清晰地看到這點,於是說出了下麵這段話:“若能將陽明學施於一家,擴之四海,則大地皆紅爐,而人心無歧路,謂為王氏(王陽明)之球圖(國家)也,可謂為天下萬世之振鐸也。”
那麼,在王陽明眼中,世界是如何來的呢?
這是個眾說紛紜的問題。東方的盤古說:“起初,我住在一個大雞蛋殼裏,太憋屈。於是我揮出一斧,劈開雞蛋,蛋清上升是為天,蛋黃下沉是為地。”這就叫開天辟地。天地有了,但死氣沉沉。盤古咬咬牙,痛快地自戕,他的身體自動自發地變成萬物。西方的上帝說:“創造個世界哪有這麼難!我說,要有光,於是有了光;我說,要有萬物,於是有了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