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陽明心學的分裂——左派心學洪流
1529年,王陽明在回歸浙江的船上去世,享年57歲。王陽明的離世,注定使他曆經千難萬險創建的心學四分五裂。
王陽明提倡的“致良知”,實際上是刹那間對是非對錯的判定,這和禪宗提倡的“頓悟”沒有本質區別。他後來雖然補充了“事上磨練”這一心學必不可少的環節,但因為是“補充”,而不是他心學思想的核心,所以很容易被人忽視和刻意地忽略。王陽明本人憑借高絕的天賦和所遭遇的艱險,可以隨心所欲地闡述和實踐他的心學,但不能指望別人也能做到這點。他的弟子雖然遍布天下,但真能和他的天分與悟性相提並論的人屈指可數,而這屈指可數的弟子卻又沒有他經曆過的那些苦難,理論有餘而實踐不足。尤為遺憾的是,王陽明有生之年對心學並未有深入的闡述和定型,這就使得他的弟子們在理解王陽明心學時有很大的發揮餘地,所以,王陽明心學的分裂不可避免。
王陽明心學的分裂的直接現場應該是1528年陰曆九月發生在浙江紹興新建伯爵府裏的“天泉證道”,也就是圍繞著王陽明“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的爭論。
王陽明的弟子錢德洪認為:“這是王老師說的根本定理,絲毫都不能改變,必須要按照四句教的字麵意思去理解並奉行:心之體本來是無善無惡的,但因為人有習心,心發動的意中明顯地存在著善惡,所以必須要用能知是非善惡的良知去辨析,達到為善去惡。”
另一位王門高足王汝中不同意:“如果心的本體是無善無惡的,它所發出的意也應該是無善無惡的,良知也是無善無惡的,你所做的任何事(物)就應該也是無善無惡的。”
錢德洪反對說:“如果都是無善無惡的,那就沒有事上練的必要,但“事上練”可是王陽明心學最強調的。”
王汝中說:“那老師這個命題就含有矛盾。如果說意裏有善惡,那主導它發出的心就有善惡,可老師明明說,無善無惡心之體。”
王汝中的意思是這樣的:王老師的心學本來就是靈動的,而且王老師經常因材施教,同一個問題麵對不同的弟子時,給出的答案也不同。王老師說的“四句教”可能是權宜之說,並非是定型的真理。學問應該靠自身去領悟,而不應該跟在別人屁股後麵。
錢德洪堅持的是“四有說”,王汝中的主張是“四無說”。
王陽明後來給出的解釋是,兩者是相輔相成的,王汝中是單刀直入,適合稟賦上等的人。錢德洪是循序漸進,適合稟賦中下等的人。
這就是著名的“天泉證道”。可惜,王陽明的這次證道,實際上是調和沒有起到任何效果,錢德洪和王汝中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並且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傳播他們的思想。
錢德洪一派尤其重視“事上練”,被稱為王陽明心學右派,而王汝中則成為左派,認為人隻要有良知,一切言談舉止就都是對的。他把王陽明處心積慮“要到事上去磨練良知”的教導拋到腦後,把本來就和禪宗相近的王陽明心學中存留的儒家思想全部剔除。如果說,王陽明本人還要為他的心學披上一件儒家外衣的話,那麼王汝中連這件衣服都懶得披了。但他和王陽明一樣,拒不承認自己思想中多少有一些禪宗意味,他固執地認為被自己曲解了的王陽明心學才是真正的王陽明心學。
王陽明說:“良知光明的心才能產生一切道理。”王汝中則說:“隻要你有良知,心上就能產生道理。”王陽明說:“人須到事上去磨練內心,使得良知光明。”王汝中則說:“我內心有良知,本就很強大,不必去事上磨練。”王陽明說:“所謂‘致良知’有兩方麵,一方麵是向內光明自己的良知,一方麵是向外發揮你的良知。”王汝中則說:“良知就是現成的,隻要向外發揮它就是了,不必向內光明它。”
王汝中對王陽明心學既然有這樣的理解,就很容易產生下麵的深刻印象:由於能分出是非善惡的良知是現成的,天理就在我心中,外在的一切規矩和束縛,尤其是作為意識形態的朱熹理學給人們訂立的種種規矩都是扯淡,它們或者不存在,或者是錯誤的。人生在世,隻憑自己的好惡(良知就是個好惡心)去生活就可以了。
王汝中為王陽明心學的左派點起了燈,而那位怪誕不羈、理學底子單薄的王艮則把左派王陽明心學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