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2年,禮部的一位官員向當時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控訴李贄,首先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論,然後就是李贄不檢點的私生活。據這位官員說,李贄在寺廟中招收女弟子,經常和這些女弟子裸泳。
李贄有女弟子不假,可真不至於達到裸泳的地步。朱翊鈞暴怒,下令緝拿李贄。李贄意料之中地被捕,下錦衣衛獄。審訊官要他交代大逆不道的罪行。李贄冷笑道:“我寫的書很多,而且在民間流傳,這些書的內容對國家,對真正的儒教有益無損,你們可去查。”
審訊官也冷笑,說:“和尚,你還不知你已大難臨頭?”
李贄望著陰森森的監獄,笑了笑,說:“今年不死,明年不死,年年等死。”
審訊官發現了他的頑固,以後就拒絕審問了。而李贄在監獄中有足夠的時間開始思考他的“天下第一好死”。
在獄中三月後的某一天,李贄要守衛給他拿來剃刀,他要剃頭。剃刀拿來,李贄趁看守不防備,一把奪過其手中的剃刀,用盡渾身力氣向喉管上切了進去,然後猛地拔出,一股鮮血噴射而出,黑暗的監獄中出現一道鮮紅的彩虹。
李贄倚著牆慢慢地坐了下去,鮮血染紅了他的前胸,開始向牢房的低窪處緩緩地流淌。看守目瞪口呆許久才反應過來,要跑出去找醫生,李贄拉住他,艱難地搖了搖頭。
看守小聲問:“和尚,痛不痛?”
李贄用手指蘸血寫了兩個字:“不痛。”
看守再問:“為何要自殺?”
李贄再蘸血艱難地寫道:“七十老翁何所求?”
此後,牢房裏再無聲息,隻有血水在地上流淌。李贄去世,享年75歲。
李贄的去世,使生機勃勃的王陽明心學左派戛然而止。李贄之後雖有“東林黨”黨徒信奉心學,但在李贄和他前輩們創造的輝煌麵前,微若螢火,不值一提。我們注意到一個很明顯的事實:自王陽明去世後,心學左派從迅速崛起到李贄之死的銷聲匿跡,明帝國政府對心學左派的態度並不強硬。心學左派唯一遭受的打擊就是張居正廢天下書院,但隨著張居正的去世,書院重開,左派心學家們重新回歸。何心隱的死和李贄的死隻是政府處理的個案,政府從來未對心學左派進行過全麵打擊。
李贄是把王陽明心學推到極致的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他對當時的道學家掌管天下思想的肮髒醜態進行了激烈的批駁,他希望國家和政府應該像大海一樣“不留死屍”,像龍門一樣“不點破額”(皆為裁汰冗員之意),如此,才能“一代比一代高”。王陽明在發現個人價值時主張“我”時還有些扭扭捏捏,但李贄主張“我”時就是毫無顧忌的赤裸裸,他就是上帝,就是人類的最終裁判,“顛倒了千萬世之是非”。
李贄讓平民階層覺醒的速度加快,質量提高,甚至影響到了高級知識分子階層。最被我們所知的明末“東林黨”已過分地強調自己,而和國家針鋒相對。這正是心學左派的思想:身為本,天下國家為末。萬曆中期的首輔王錫爵曾質問過東林黨領導人顧憲成:“為什麼朝廷說是,民間(在野的東林黨)就必說非。”顧憲成反問:“為什麼民間說是,朝廷就必說非?”
朝廷和民間在思想上已形成尖銳的對立,明帝國的覆亡指日可待了。
從王陽明去世的1529年到李贄去世的1602年,73年時間是王陽明心學左派的璀璨時代,之後,隨著明帝國的滅亡,滿清統治中國,王陽明心學被徹底掃蕩和鎮壓,從此銷聲匿跡了好久好久。
然而,人人都知道,王陽明心學思想是壓製不住的,它必然卷土重來。
四、心學在清朝
1644年,清帝國繼承了明帝國的遺產,統治中國。有些人在總結明朝滅亡的教訓時發現,明帝國政府在統一思想上做得很差勁,對百姓的思想控製太寬鬆。所以明帝國後期層出不窮的民變,除了天災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王陽明心學的泛濫,也就是心學洪流讓底層民眾過分覺醒,讓他們有理由去爭取獨立和平等。清朝統治者認為,王陽明心學是洪水猛獸,必須嚴厲禁止;朱熹理學最適合治國,必須高調提倡。
當然,清朝統治者們禁止的是王陽明心學左派,對於已經趨向於朱熹理學的右派,他們不太禁止但也不支持。這似乎給了王陽明心學滿血複活的機會,一批心學大師站到了清朝思想聖壇上。他們是孫奇逢、李顒、毛奇齡。確切地說,他們是王陽明心學的修正主義者。
孫奇逢在明帝國就是名聲大振的人物,他曾營救過被權監魏忠賢陷害的忠義之士,也曾帶領全族抵抗過清軍,明亡後,他帶領弟子隱居深山,講學不輟。清政府多次請他出山,都被他以“逃跑”的形式拒絕,後來在河南輝縣的蘇門山終老,他活得幾乎過了頭,享年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