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學踐履者,而他最後的命運卻告訴我們,王陽明心學在那時顯然已無法再在中國成長。
和林則徐同歲的嘉慶年間的進士姚瑩同樣是心學踐履者,崇拜王陽明達到難以理解的程度。當有人質疑王陽明時,他憤怒地說:“王陽明豈是你這樣的人可以評說的,給我閉嘴!”
和林則徐一樣,姚瑩同樣強調王陽明所強調的人的主觀能動性,和心力的巨大作用。姚瑩說:“人就應該有一股無所畏懼的精神,認準了是良知許可的,就去做,這才是陽明的忠實弟子。”
同時,姚瑩也主張要變通,不能死守著傳統不放,祖宗那點東西如果有用當然好,如果沒有用,留著隻能是累贅。
鴉片戰爭期間,他曾提出仿造外國軍艦和大炮的主張,後來他激進的思想害了他,他被貶到西藏,卻毫不消沉,收集當時出版的關於“外夷”的書籍,製定了“製馭”的方略。他說:“應該派人到夷人那裏,探查其虛實,學其長處,反過來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固我國家。”
姚瑩的這種心學思想也隻能停留在理論上,終其一生,他都沒有機會讓自己的理想變成現實。其實,從清朝開國到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兩百年間,心學家們所創建的“事功”寥寥無幾。他們隻能偶爾迸發出思想的星星火光,但這就足夠了,因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五、心學改變中國
使一個國家改變,無外乎兩個思路,一是自上而下的和平改良,一是自下而上的暴力革命。前麵我們說過,王陽明心學在這兩方麵都是一把鋒利的武器。
滿清政府統治的中國自鴉片戰爭後開始向下坡路飛奔,太平天國運動險些撬開了它滅亡的墳墓,它雖然僥幸躲過這一劫,但也是奄奄一息,再加上西方列強和東方日本持續的攻擊,清政府下的中國已是危如累卵。人人都知道必須改變,但人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變,心學門徒們因此挺身而出。
晚清三傑中的曾國藩和左宗棠是王陽明心學的推重者,曾國藩後來雖然頭腦發熱反駁王陽明,但連他自己都無法否認,他在平定太平天國叛亂中執行的團練政策是從王陽明那裏偷來的,他在給他家人的書信中,屢次提到要以良知為人生信條,不能越雷池半步。如果說曾國藩屬於三心二意的心學門徒,那左宗棠則把王陽明當成一生的偶像,推崇之,效仿之。左宗棠“師夷長技以製夷”的業績和他從王陽明心學中吸取的精神力量關係密切。
左宗棠雖然年輕時受到的是朱熹理學教育,但卻側重於“經世致用”,而朱熹理學對這一塊的涉及非常少,所以左宗棠就拋開朱熹理學去讀實用類的書籍。他後來始終不能考中進士,和他對朱熹理學的漠然有直接關係。雖然不是進士,但左宗棠憑借聰明的頭腦始終充當當時許多頂級大員的參謀。太平天國之亂時,左宗棠擔任曾國藩的參謀,曾國藩大為賞識,命他自行組織軍隊直接和太平軍作戰。從此,左宗棠如蛟龍入海,平定太平天國之亂,搞定陝、甘回民的叛亂,收複了此前失去的西藏,毫無疑問地成為晚清的三根巨柱之一。
他對王陽明的崇敬幾乎到了癡醉的程度,王陽明曾說“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他幾乎是生吞活剝了這句話:天下之盜賊易去,人心之盜賊難除。
他認為,隻要祛除私欲物欲,把個人生死利害榮辱拋到腦後,隻問是否利於天下國家,這就是致良知,就可以做到“修齊治平”。
左宗棠把王陽明提倡的人的主體精神大加發揮,他說,一個人隻要能夠克製自己,就必能克製敵人。一個人必須先自強,才能戰勝敵人。自強的方法不必拘泥傳統,應該向西方列強學習,畢竟他們比我們強。而我們向他們學習的目的是為了戰勝他們。他到處興辦近代工業企業,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自強”運動中去,直到他的暮年,他還堅信一點:隻要人人都堅持本心(良知),自強自立,就必能讓國家強大,戰勝外敵。
左宗棠屬於掌握權力的王陽明心學門徒,而康有為與他的戰友梁啟超先是屬於沒有掌握權力的心學門徒,後來則成了掌握權力的心學門徒,所以他們的故事就異常精彩。
康有為1858年生於廣東南海,自幼讀書就很有主見,而且從古典理學中找不到樂趣,所以搜索百家,如饑似渴地大量閱讀。這產生了一個弊端:樣樣通則樣樣鬆。所以後來有些嚴肅的學者評價康有為的思想理論時,說他是野路子出生。康有為學習王陽明心學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1888年,他就無所畏懼地向皇帝上書請求變法圖強,但當時慈禧太後掌握權力,所以他的上書石沉大海。1895年,中日甲午海戰,中國慘敗,康有為恰好在北京準備進行會試,他倡導舉子們聯合起來反對中國和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並同時要求政府能進行變法。年輕的皇帝被康有為一幹人等的熱血所激勵,突破慈禧太後的重重阻撓,終於在1898年開始變法,這場變法進行了三個多月就以流血收場,史稱“百日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