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王陽明心學的命運(7)(1 / 3)

大鹽平八郎出生時(1793年)正是德川幕府統治日本的江戶時代後期,他的家庭在日本屬於武士階層,享有並不讓人驚喜的一些特權,比如他在14歲時就按傳統繼承了爺爺的大阪東町奉行所的“與力”(警察局候補局長)。當他回想自己的少年時代時,鼻子是酸酸的,大鹽平八郎吃了不少苦,7歲喪父,8歲喪母,爺爺的薪水勉強能讓他吃飽。

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大都個性內向孤僻,死抱著一種倔強的孤獨不放,所以他在工作中得罪了不少人。有一天,一位同僚挑戰他的權威:你的學識無法支撐你坐在這個位置。

大鹽平八郎的自尊被激了起來,他發誓要出人頭地,開始積極地學習朱熹理學,又學習騎射和槍炮技術,準備“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然而他很快發現這是難以實現的夢想,當時由幕府統治下的日本腐敗透頂,不可能給大鹽平八郎一個晉身之梯。大鹽平八郎因為有誌難酬,而在朱熹理學中又找不到解決的方法開始消沉,不過一段時間後,他就突然生龍活虎起來,因為他接觸到了王陽明心學。

據說,大鹽平八郎是從中國明朝人呂坤的著作《呻吟語》上看到的陽明心學的片段,後來找到王陽明全集,如饑似渴地閱讀。他被王陽明心學思想徹底征服,感動得一塌糊塗。大鹽平八郎對王陽明心學的理解很簡潔:人一到世上來就有一顆明辨善惡是非的心,不必向任何人請教。可是,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總對欲望遷就,於是就遮蔽了這顆明辨是非善惡的心。如何才能讓這顆心重煥光彩呢?大鹽平八郎的方法和王陽明一樣:練心,知行合一,事上磨練。

王陽明心學帶給大鹽平八郎的不僅是“心即理”的洗禮,還有王陽明心學主張的人人平等(滿街都是聖人)的思想。大鹽平八郎眼見當時日本下層民眾倒懸於水火之中,斷定這是極不公平的。他在筆記中說:“貧農也是自天而降生的人……一切人都應受到寬宏大度的待遇。”他質問,“既然人人都是聖人,那麼人人都是平等的,我沒有權力命令你,你也沒有權力命令我,可為什麼那些官老爺會放肆地摧殘我們?”

他說:“我必須要讓百姓懂得這點,為自己爭取權力。”1830年,大鹽平八郎拋棄官職,開辦“洗心洞”學堂,傳播王陽明心學。

這是王陽明當年在中國的重演,大鹽平八郎的弟子幾乎都是貧苦農民,民眾對“自由”和“平等”的覺醒是後來明治維新的基石。

“自尊”的意思有了,但生活在當時幕府暴力統治的日本,“自尊”不可能是坐等來的,必須要主動去爭取“自尊”,向摧殘自尊的人索要自尊,必然麵對的是血腥和暴力,所以大鹽平八郎用王陽明心學教導群眾:不恨身死恨心死;心若不死,乃與天地人做無窮之鬥,要無所畏懼。

1836年,大鹽平八郎對王陽明心學的實踐機會到來。本年,日本氣候異常,稻子收成隻有往年的一半,所以糧食價格大漲,貧民無錢購買,餓殍遍地。大鹽平八郎要求日本幕府賑濟,得到的回應卻是日本幕府的冷漠。

大鹽平八郎進一步指出,幕府的糧庫裏明明有很多糧食,可卻被倒賣給有關係的商人,商人加倍售賣。大鹽平八郎對他的徒眾們說:“如今隻有一條路:用我們的血肉之軀去爭取屬於我們的權力。”他的徒眾們被激勵得義憤填膺,開始製造火器,籌備槍炮,準備同幕府大幹一場。

起義之前,大鹽平八郎的弟子見肯為自尊獻身的人隻有一百多人,就問大鹽平八郎:“這會有什麼用?”

大鹽平八郎平靜地回答:“感覺到了長久以來都很排斥的寂寞空虛(因什麼也沒做過而感到的空虛)。”這是王陽明心學“必有事焉”的革命版,也是大鹽平八郎對王陽明心學最深刻的感悟:人為了爭取自尊和自主,必須要做點什麼,哪怕是明知不可為的事,也要殺身成仁。

1837年2月19日,大鹽平八郎帶領他的一百多名爭取自尊的革命者拿著自製的火藥和槍炮,衝上大街,攻擊政府糧倉。正如孫中山多次主持的刺殺革命一樣,大鹽平八郎的這次革命瞬間被鎮壓,大鹽平八郎在失敗後逃到一個村莊躲避,後被幕府追擊,大鹽平八郎自殺。

大鹽平八郎的革命雖然轉瞬即逝,但這次革命的火花卻照亮了民眾幽暗的心智,因為這是一次建立在“人人都應該平等”的神聖立場上的革命,它讓人們漸漸地明白,人不受壓迫,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是天經地義。如果有這種情況存在,那就要奮起反抗,絕不能苟活在世,千萬不要有“因什麼也沒做過而感到空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