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規律,可以說,自古而然。秦時有個大人物—陳勝。他本雇工出身,但有大誌。別人笑他,他說:“燕雀安置鴻鵠之誌耶?”這鴻鵠誌就是燕雀沒有的“誌”,也就是他陳勝期望的最高階梯。按說,陳勝也是人,而且是個窮人,對於生存、安全、愛情、自尊等等都不能不考慮。但人與動物相比,在於他有理想,—當然理想與理想卻又不同。秦檜的理想與嶽飛的理想能一樣嗎?但老虎沒理想,它不會考慮自己的子孫發生變化,變成不吃生肉而吃“肯德基”的文明子孫。而且,人的欲望需求雖然存在有低向高的發展形式,但人的期望,卻一大半是從高向低的序列排列的。很遺憾,這一點,馬斯洛現實似乎未來引起注意。

同時態方式也有種種。最基本的表現方式,就是遵循由主而次的發生過程。

比如有人問你有什麼想法,你的想法也許多很,如果都說出來,別人一定不要聽。就是隻說一個題目,別人也不要聽。那麼,怎麼辦?隻揀最重要的說。問你有什麼想法,先把頂頂重要的說出來。

但在人際交往中,往往一下子就把“底兒”搬出來,反而要麻煩,因為文明人類是最好麵子的,太直率了,仿佛丟了麵子似的。好在我們人類特聰明。於是便從從容容繞一個彎子,讓對方自己領悟,自己明白。唐太宗時候,李淵既死,葬昭陵,長孫皇後(李世民妻),葬長陵。長孫去世,李世民大為難過,每每食不甘味,登高樓向長陵眺望。一日與魏征望遠。便問魏征,可見陵墓否?魏征說,未見。他就說,卿眼力不濟了,長陵如在眼前那樣清楚,為什麼看不到呢?這位鄉巴佬宰相便回答說:我以為陛下在說昭陵哩!要說長陵,臣也早就看到了。於是太宗默然。還有那位孫行者,想當初學藝的時候,師傅問他學什麼,他這也不學,那也不學,讓師父照定腦勺打了三峽,然後背著手從後門去了。眾徒弟大嘩,都怨孫猴子沒教養。但他卻偷偷高興,認定了師父的作法明是責罰,實為隱語。到了三更天,自己也就穿衣起來,攝手潛蹤跑到後麵找師父說“小灶去也。幸而孫猴子不是禮儀道德之士,否則,莫說吃小灶,早就嚇得屁股尿流,先跑回 宿房,哭無抹淚,自打嘴巴,睹咒發誓,寫檢查去了。

那麼,結論是什麼呢?結論是:盡管人際交往有那麼多的彎子要繞,更有那麼多的“墊話”先說,還有那麼多的“啞謎”要猜。而在彼此心中,對於自己的戰略意圖和戰術調動,一旦被自己抓到並且抓準了,他就非敗不可。君不聞2000年前,孫武子已經諄諄教導過我們,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嗎?

反過來,那些理不清自己的最高期望值的,就是思維混亂,不夠明白。你去回報,說來說去,沒有終點,聽的人說不定就會打斷你的報告,讓你重新去準備。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有仆人來討對牌,王熙鳳看一看,想一想,一把手把帖子丟了下來,說:“這個開銷錯了,再算清了來領。”錯了還不是囉嗦,囉嗦太過,讓聽者如陷五裏雲霧中,找不著頭腦的,更其令人討厭。

關於欲望階梯的討論,到此,或許差不多了。總結幾句,其主要是說:

首先,欲望階梯可分為需要階梯,情感階梯和期望階梯;

其次,這些階梯會有同時態和曆時態兩種存在方式;

再次,三個階梯因為性質差別,其表現形態並不一致;

最末,隻有這些階梯的綜合反映,才構成欲望階梯的係統形成。

那麼,僅僅討論階梯顯然是不夠的,不僅不夠,而且是偏麵的。欲望是個結構性係統。而欲望分類與欲望階梯,不過是研究這係統的兩個基本前提。順理成章,現在應該轉到係統本身的研究去了。

3.不可遏製的欲望

欲望的類型牽扯人的類型。過去有一個不良習慣,就是以為人的類型隻有兩種,一種—好人、一種—壞人。這就簡單化了。且不說好人可以變成壞人,壞人也可以變成好人,有時候,變化之大,之快,令人目瞪口呆,憑你三寸不爛之舌,也保管三分鍾講不出話來。就算好人不能變壞,壞人也不能變好—請馬克思在天之靈原諒我這種胡說八道式的虛擬語氣。壞人與壞人的差別也大著呢,好人與好人的差別還要大。

中國自1840年以後,反抗侵略反抗壓迫的戰爭不斷。其中多少有個性、有特點、有抱負、有智慧、有創建的將領,可謂戰將如雲,遮天蔽日。僅以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為例,英雄人物倍出,有名的戰將就數以百計。戰爭如此之多,他們當中可有完全相同的沒有?肯定的回答,沒有。這些英雄人物中,沉默寡言的有,不善言辭的有,談笑風生的有,風趣無邊的有,愛搞女人的有,滿嘴惡罵的有。陳毅善棋又善詩,就是一個奇才;許世友無詩無棋就善打,也是一個奇才;羅榮桓忠厚親仁又不失智慧,是一個典型;彭德懷大將軍八麵威風,更是饒有風采;宋時輪大學士出身,僵化就喜歡粗魯;實際上,就是最相近的人物,也有很明顯的差距。馬克思和恩格斯夠相似的了,然而個性差異就不算小。毛澤東和周恩來都是中國近代史上少於倫比的偉人,那差異還要大呢!毛澤東性格外向,又最喜歡接受挑戰。不管挑戰者來於何方,一律來者不拒。他喜歡吃肥肉,又酷愛辣椒,曾經說過,不吃辣椒不能革命,這一點和周恩來就有天地之別。周恩來衣著整潔,無論穿那類服裝,都掩不住他風流倜儻的外交家風度。毛澤東卻隨隨便便,任你千變萬化,我隻要自在逍遙。毛澤東最喜歡挑戰,遇戰必喜;周恩來最不怕險惡環境,越是環境險惡,越顯出英雄本色。毛澤東喜歡挑戰,有時有些不合常情,見長江就要遊,見大海又要遊,“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越是如此,越有精神。誰也擋不住,你越擋他興致趣濃。管他白浪黑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種種危險。一拂而去。何況說,大英雄豪氣幹雲,豈畏死乎?大英雄誌在必勝,豈肯死乎?大英雄無所不勝,又豈能死乎?於是力挽狂瀾成一段風流佳話。正行為在周恩來是絕不肯為,也絕不能為,甚至決不屑為的。他身為政府首腦,行動就是國家公務人員的表率。膽量並非不大,見識並非不高。大丈夫生而何樂,死而何懼,在他那裏純是自然行為。他雖有名而決不求名,雖有權絕不濫用。他以自己的生命,完成了一曲人格詠歎調,雖千秋萬古,其韻猶存。

或許有人要說,偉人因其偉大,差別當然大些,凡人畢竟凡人,縱有差別也就小了。其實這是謬見。偉人首先是人,凡人首先也是人。獸的差異,已經千差萬別,人的差異,還要增加十倍。因為人與人之間不僅有生物意義上的差異,而且有文化意義上的差異。人的差異大了,人的欲望的種類也多,因為人的差異大,人的欲望種類多,所以才要研究欲望的類型問題。

從研究差異到研究類型,這裏麵有一個差距。差異大就該研究類型,為什麼差異就該研究類型呢?因為差異的卻別實在過於細瑣,縱欲研究明白,難以研究明白。所以,就把這些差異分門別類,條分縷析。按照不同的類型給以排列。然後,在類型差異的意義上理解人的欲望差異。

我們還用馬斯洛的需要理論作例說明。馬斯洛講了人的物種基本需要,並且認定,人的需要是從最低需要開始的。但是,人對這種需要的要求程度是不是有差別呢?如果說有,那麼在各個階梯上就應該有區別的方法。這個且不說它。五種需要之外,是否還有新的需要呢?如果說有,那麼就該做些補充,這個也不去說它。就需要主體而言,是否都能做出常態反映,而避免異態反映呢?如果說兩種可能都有,那麼也有補充,這個還不說它。假使我們認定人就是五種需要,而且都是常態反映,並且在每種需要重沒有強度差別。那麼其組合形式其實也不同。馬斯洛的組合形式,是典型的由低而高的合理式。其圖式形式如下:

第五需要—自我實現需要

第四需要—自尊需要

第三需要—愛的需要

第二需要—安全需要

第一需要—生存需要

但實際情況往往並非如此。至少有兩種情況無法避免的。一種情況,有些人的需要構成並非由低而高的,或者說他的最高需要並非在於自我實現,而在於生命安全或物質享受,那麼,其圖式的形態就會發生相應的變法。另一種情況,即使是由低而高的順序發展的,那麼處在變化過程中的時候,如果我們把這個過程的某一段給予電影手法中定格式的處理,那麼,也會出現不同的結構組合形式。

那麼,各有哪些形式呢?為了給予讀者的直覺體會,我們且把這些圖形“立”起來,看看它的變化如何。

一種情況,馬斯洛逐級需要式;(見圖2)

馬斯洛逐級需要式

5.實現需要

4.自尊需要

3.愛的需要

2.安全需要

1.生存需要

一種情況,需要過程全部顛倒式;(見圖3)

逐級需要顛倒式

1. 生存需要

2. 安全需要

3. 愛的需要

4. 自尊需要

5. 實現需要

一種情況,愛的需要突出式;(見圖4)

愛的需要突出式

3.愛的需要

4.自尊需要

2.安全需要

5.實現需要

1.生存需要

一種情況,安全需要突出式;(見圖5)

安全需要突出式

2.安全需要

3.愛的需要

4.自尊需要

1.生存需要

5.實現需要

一種情況,自尊需要突出式;(見圖6)

其實不止這五種,但僅止五種,已然十分複雜。

自然,以上的種種分析,主要是作者的理解,不過借馬斯洛先生一勺清水,以興波瀾,如果因此多生謬種,還望馬斯洛先生千裏萬裏之外,原宥則個。

自尊需要突出式

4.自尊需要

5.實現需要

3.愛的需要

2.安全需要

1.生存需要

事實上,本書使用的分析方法要複雜很多。欲望分類,是一個前提,欲望階梯又是一個前提。二個前提的結合,才構成類型分析的基礎。況且說,無論分類也好,還是結構也好,全都是多層次、全方位的開放性體係。這樣複雜的體係,無論母係統,或者子係統,因為某種因素或者某個側麵而形成的不同類型的數量都是今人的,果然要細細分析,非請高等數學和電腦幫助不可,但那就不合本叢書的主旨了。所以 隻好刪繁就簡,以靜態分析代表動態分析,找出幾種基本類型,作為拋磚引玉。

照作者的看法,實現生活中的欲望類型可以分為8種模式。這8種模式是:道德主導型;事業主導型;科技主導型;權力主導型;功利主導型;享樂主導型;破壞主導型,生存主導型。

為什麼8種類型都要加上主導二字,因為任何一種類型,大約都會包括8種(姑且認作8種)因素,隻不過各種因素的排列順序和主次位置不同。事業型的人並非沒有一點享受欲;功利型的人也不會沒有一點道德觀念,科技型的人不見得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一點破壞情緒;同樣破壞型的人,也不等於就此無可救藥,成為一炮膿水。對於這一種類型,最好的證明,就是唐山大地震中監獄裏犯人的搶險行為。罪犯救災、堪稱英雄壯舉,但參與壯舉的主體絕對不是英雄。這就說明,縱然犯人,在他們的欲望中也絕不等於全是黑暗,並非一線光明。但這不是說,英雄和罪犯就沒有區別,好人與壞人大體一樣。而是說,在構成他們的欲望結構的組合形式方麵,確有主導類型的不同。科技型欲望,是以科技欲望為主導的,而破壞欲望的人,卻是以破壞為主導,所欲雖不能說他們個個天良喪失,卻要根據他們破壞的程度,分別處罰,直至勞動改造或者依法判刑。

這些類型中有好,也有壞。照理說,人類欲望應該是文明的結晶;既是文明的結晶,就不該還有如此不文明的類型存在。但那隻是一種美好願望。因為,人類文明的進步,常常是以人類本身的犧牲作為代價的,奴隸社會比之原始社會進步了,就以數量巨大的奴隸的犧牲作為代價。封建社會比之奴隸社會又進步了,卻以農民和一切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的犧牲作為代價。資本主義比之封建社會更是進步了,卻又以工人階級和勞動者無償奉獻科學價值的犧牲作為代價。社會主義是人類進入私有製度以來,第一個以勞動人民為主體的國家政權形式,然而,因為它年輕,因為它建成的基礎十分落後,因為人們的思維辦法,實際經驗和社會政治體製、經濟體製等各個方麵還很不成熟,特別是教育文化和科學技術還都很落後,所以,它同樣為自己的文明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至今,仍處在不斷摸索之中。

人類文明是一個曆史進程,處在這個過程,先階段的文明,還無法使人類成員個個都成為品德的高尚,智慧超群,身體健美的人,也無法使各個不同的社會製度都通過不同的方式達到更高的層次和意境。

作為人類欲望的發展理想,人的欲望類型應該是全麵的,和諧的、文明的、有自覺調節和適應能力的模式。但這隻是一個思想,就現實而言,它還隻能以種種階梯式麵貌出現,其中也包括一些落後的不文明甚至不合現代社會風範的類型存在。

此外,順便再強調一遍,所謂8種主導類型的說明方法,請有興趣讀本書的讀者,最好把它看做一個例證,而不看成一種概括,更不要看成一種對現實人類欲望類型的全麵總結。

現在,逐一對這8種人類欲望的類型模式作些概略分析。

(1)事業主導型欲望

事業這個詞,是現代中國人常用的,但其界線並不十分確定,頗有些可以意會難以言傳的味道。事業,看一看包括人類事業,民族事業,本職工作這樣幾個層次。或者說至少要包括這幾個層次。現代人麵對的不是一個國家,而是整個世界,所以講人類事業是必要的。這觀點其實古已有之,不過,現在地球變小了,鎖國時代過去了,所謂經濟封鎖之類的作法也已經行不通了。國家必須開放,否則沒有出路。因此,國家的事業常常也就直接成為人類事業的一個組成部分。雖然不同社會製度的國家對世界特別是未來世界的理解還有很大差距。但沒有開放觀念的觀點,不論對於任何社會製度來說,都是一種無可救藥的落後現象。20世紀畢竟不是秦漢時期,也不是唐宋時代了。那個時候,中國人認定了中國就是世界的中心。漢族王朝幾乎就等於整個世界的,現在再堅持這樣的看法,未免有坐井觀天之嫌,既乏味又可笑了。但國家尚不能消亡,民族也不能消滅,因此,國家的興亡和民族文化的發達還是罪直接最要的曆史人物,所以隻講開放不行,還非有改革不可。講人類事業,講國家民族事業,和講本職工作也不矛盾。本職工作的概念其實也往往失之模糊。正確的說法就是需要盡職於他們直接從事的工作崗位,崗位可以一變二變,以至十變八變,但責任心不變,就是有事業心。三者相互結合,結合得越好,越能產生最大的社會效益。

事業主導型欲望並非事業而外一無所有。那個既不可能,也不真實。就是和尚,也不能除念佛讀經,便一事不做。一事不做,吃什麼,穿什麼,喝什麼,住什麼?不吃不喝不穿不住,就算是四大皆空的最高理想,理想比較不能代替現實。任你那麼虔誠的佛教徒,一個星期不讓吃飯,一樣饑腸轆轆,思想無法集中,讀《金剛經》不免讀到白米粥、大饅頭上去。“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來個大饅頭,再作如是觀。

但是,既稱為事業主導型欲望模式,其主要心思就在事業上麵。他可以有兒女之情,他可能因妻子離別淚下漣漣,他可能為著一碗紅燒肉而大發雷霆之怒,也可以因為被子沒有鋪好而小半天不高興。但和他所從事的事業比較起來,就都是其次的了。“砍頭如同風吹帽,”死亡尚且如此,其餘種種何足道哉!

提到事業主導型欲望模式,有些人難免不甚相信,或者暗自沉吟,或者嘀嘀咕咕,或者公然反對。有人立論說,天下沒有無私的人。所謂無私,不過沽名釣譽罷了。不信,請您回憶一下,那些在“動亂”期間,鬥私批修鬥得紅頭脹臉,批得兩眼發直的人,現在搞起不正之風來,比誰都能。所謂大公無私雲雲,不過是為著向上爬而找的一個幌子罷了。

對這類說法,本人不敢苟同。雖然這說法頗有市場,我仍然不敢苟同。如果苟同,就對不住像周恩來總理這樣的英靈,也對不住現在還在為著國家和民族事業而忘我奮鬥忘我勞動的人們。僅以中國的知識分子比例,幾十年來,經過多少風風雨雨,受到多少不平的待遇。然而,他們熱愛科學,熱愛民族,熱愛人民的心都死了嗎?沒有死。聰明人可以笑他們癡,說他們傻,怨他們沒有為著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而奮鬥。但不論中國也好,還是世界上各個民族也好,沒有這樣的人,作為社會發展的基本力量,則任何一個民族都可能成為無望的民族。俄國出過偉大的列寧,列寧是不是一個將全部生命獻給人類與民族事業的人?中國出過魯迅,魯迅是不是一個將全部身心獻給人類與文學事業的人?德國出過馬克思和愛因斯坦,他們是不是把全部身心都獻給人類與科學事業的人?當然他們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種種煩惱。但這不能影響他們為著自己所虔誠相信事業的獻身精神。有時候,我這樣想,我們這樣的凡人,七情六欲太多了,因為太多,才容易自尋煩惱。又因為太多,有時候才對於很多事情甚至對於自己產生失望。但失望本身就有自責的成份在內;因為有自責的成份在內,所以盡管自己不能做得很好,我們還是會因為那種自覺獻身人們的動人事跡而被感動得夜不成寐。

不但如此,無論古今中外,那些一心要幹事業的人,無論大事業也罷,小事業也罷,永恒的事業也罷,暫存一時的事業也罷,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或者說隻嫌其少,不嫌其多。現代世界有很多問題要解決,現代中國也有同樣多甚至更多的問題要解決,有10000個事業心尚嫌不夠,一點幹事業的欲望都沒有,那還了得!作者也許是杞人憂天,也許是病夫多夢,總而言之,對於諸如汙染問題,人口問題,社會風氣問題,官僚主義問題,執政黨發生腐敗問題,以及人人忱心的能源問題,農業問題,外貿問題,常常縈繞心頭,不能安枕。有朋友問我,你是誰?關心這些。我回答說,我就是我,我是一個中國人,中國人對中國事不關心,讓誰去關心?有朋友開玩笑說,你知道“多管閑事多吃屁”這句舊時的舊話嗎?我說,本人既沒多大抱負,也沒多大才能,更沒多大膽量,但人還是要做的。做什麼人呢?太偉大的人怕做不來,不做楚國的屈原,便做賈府的焦大。實在說,中國人的事業欲望心,我總覺得少了,少了,再添一個少了。不是說中國人文化要發展,要繼續嗎?不是說改革開放要繼續還要發展嗎?不是說科學技術要下大氣力,迎頭趕上嗎?不是說要千方百計扭轉不良的社會風氣嗎?凡此種種,沒有事業心,皆成空話。

其實,事業主導型欲望,並非始於現代,而是古已有之。不過因為事業與事業不同。所以,事業主導型是有曆史範疇的。漢武帝也有他的事業,總的來說,他是一個好皇帝。但他主觀上是為著自己的江山而奮鬥的,他又相信天命,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天命所衷。盡管如此,他不是一個耽於享樂的皇帝,也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皇帝,更不是一個置民間疾苦於不顧的皇帝,尤其不是一個對於民族興亡無動於衷的皇帝。所以毛澤東寫到曆史人物的時候,馬上想到了他,說“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足意在讚頌革命,但也可以看作對這位曆史人物的充分肯定。

但曆史在發展,離開曆史背景空說事業,就沒有意義。封建帝王的豐功偉績,那是曆史的陳跡了。他們的思想隻有曆史價值,隻有借鑒作用,不能照搬到今天,一旦照搬,就成逆動,不為人民所唾棄,必為曆史所淘汰。對於現代中國人來說,最大的事業就是改革開放,實現社會現代化。這件事做好了,才能不愧對祖宗,也不愧對子孫。

事業主導型的人們,常常就成為社會政治變革運動的中堅力量,成為社會生活的管理者。在中國,就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政治生力軍。他們的人格往往是高尚的,他們的影響一般也是廣泛的。但這種類型畢竟是曆史的產物,一方麵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家庭為此作出種種常人不能體現的個人犧牲;另一方麵,在未來的更為文明的社會製度下,這種類型也終將消亡於人類文明充分發展的曆史洪流之中。

(2)科技主導型欲望

科學技術也是人類事業,而且是一項極其重要的偉大的事業。但在類型上卻又與事業主導型有區別。前者是以事業欲望為主導而兼於科學技術的,後者則是以實現科學技術欲望為主導的欲望模式。

科技主導型與事業主導型欲望模式,各有區別,卻比較接近。他們是以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為畢生奮鬥目標的,他們的最大欲望就是創造新的科學成果,發現新的科學規律,應用新的科學方法,更新舊的科技手段。他們的心靈同樣是高尚的,他們大多數人也是人類中最為先進的代表。例如愛因斯坦,例如玻爾,例如中國的鄧稼先和李四光,華羅庚。

有人認為,科技型人才總要低事業型人才一等,這是一種誤解。其實,現代社會,尤其我們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的人際關係原則,乃是公民平等。公民平等,必然要反映在社會分工的平等方麵。不應有特權人物,也不應有特殊公民,自然也不應有高於其他事業之上的事業存在。從曆史的發展特點考慮,現代社會中的一切欲望類型,都有其曆史局限性。而這種曆史局限性,如果再加上主觀理解的錯誤,那麼本來應該屬於未來的消極方麵因為主觀原因而在現實中就突出出來了。比如科學家不關心人類事業就是一個偏麵,而政治家不關心科學事業更是一大偏麵。從這個意義上講,不論事業主導型還是科技主導型欲望模式,都還需要隨著曆史的進步不斷進步,或者說,要在曆史發展的規律中不斷尋找自己的新的曆史為之。

(3)道德主導型欲望

道德主導型是人格完善作為自己的主導欲望類型。這是一種積極的欲望類型,但缺陷明顯。

從積極方麵考慮,道德主導性欲望注重人格與道德修養。其內容好像與馬斯洛需要階梯中“自尊”那一個台階有些相似。講究道德、希望人格完美,是一件好事。自尊自愛遵紀守法,也是一件好事。就是別的都不算好,單單在社會公德這個方麵能夠做得好時,就不錯。以我國的現實情況而言,實在自“十年動亂”以來,社會風氣令人痛心。治安情況日壞,已經不算秘密。賊也多,盜也多,流氓也多,騙子也多。賊有大小之別,小偷隨處可見,大賊無所不偷,就是把一個好端端的水利設施偷的無法運轉的事也不算奇聞。中國要辦90年亞運會,資金短缺,景況難堪,然而,好不容易求來資金,買來物資,卻成了偷盜者的“天堂”,把好幾處亞運工程工地偷了一個“不亦樂乎”。世風如此,原因多得很。處在這種情況下,紀念雷鋒做好事,自己就帶頭學習雷鋒做好事的精神,本身就值得給以大稱讚。實在說,有時候,現如今您偶爾碰上一位雷鋒式的服務員,怕您還有點不習慣呢!禁不住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油然而來。就是向服務員鞠躬百遍的心思都產生了。

但道德主導型欲望有它的缺點,這缺點和中國傳統文化連在一起,其消極作用可能更大。中國自古以來就是道德禮義之邦,道德禮義之重要,有時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在孔夫子看來,一個國家有三種事是最重要的,一曰食—國人的吃飯問題,二曰兵—國家的安全問題,三曰禮—倫理綱常問題。有人問他,迫不得已,三者必去其一,去掉哪一個呢?他回答說,去兵;又有人說,迫不得已,三者必去二,再去掉哪一個呢?回答說去食。兵可以不要,飯可以不吃,倫理綱常沒有可不行。到了宋代,幹脆就主張“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派胡言亂語,竟成金科玉律。嗚呼哀哉,尚饗。

道德本來是好事,但隻講道德,不問功利就壞了。何況說,僅有功利也還不夠,還有科學技術呢;還有社會進步呢;還有經濟基礎呢;還有種種相關與不直接相關的人類文化事業呢。這些統統沒有,隻剩下道德二字,這道德不要也罷!不要似乎還好些。

就道德本身而言,也有一個不斷發展和改革的問題。孔夫子的道德觀念,雖有借鑒價值,不能搬來就用。不要說孔夫子,就是盧梭現實和斯賓沙諾的道德觀念也是如此。這問題涉及內容很多、留待後麵再講。但隻講道德而不問改革肯定不行。中國封建時代規矩多,朝廷命官,父母死了,要辭官不做,居家守孝三年。雖有某些例外,大抵成為定例。現在的部長省長們,如果父母死了,也要守孝三年,行不行?不要說部長、省長,就是一個工廠的廠長,離長守孝三年,廠子的損失不去說它,這廠子本身大半也就成為餓鬼又要叫自己的兒子給自己做替身去了。

道德主導型欲望模式隻有在調解好道德與其他種種必要的社會關係的時候,才能避免這些缺點,而真正調整好這些關係,其道德主導型欲望模式本身也就被改變了。

(4)功利主導型欲望。

功利型主導欲望模式與道德型欲望模式相對立,而在曆史發展史上各有千秋。從東西方文化比較看,中國人基本上屬於道德主導型的民族,因此,中國傳統文化一般也最重道德,最輕功利。西方人則不同,他們不是不是道德,而是不忘功利。特別是文藝複興運動以來,功利主義地位提高,講道德的人也以主張功利統一觀的為多。在美國,幹脆就以實用主義哲學為民族哲學。美國人自稱沒有哲學家,其實哲學家還是有的,不過似乎不太注重抽象思維,他們不要抽象思維,更喜歡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那個才更有吸引力。《美國精神》的作者斯蒂爾 康馬傑講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有過這樣一段長長的議論。他說:

“哲人托克維爾斷言,美國是‘世界上最少研究哲學的國家’。如果說著一論斷完全忽略了幾十個古代國家,它對美國來說卻是正確的。”“美國人沒有哲學頭腦,人們一直無異議地堅持這種說法,甚至含有輕蔑的意味。他們接受某種思想而不深究這種思想是否真有道理,他們摒棄某種思想也不去證實它是否真沒有道理。他們探索過去的哲學寶庫,斷章取義,掇取其所好,把它們拚湊成為一個他們自以為完美無缺的體係。無論是英國的、法國的、德國的甚至是東方的哲學,他們站在一起象磨蕎麥麵粉一樣造出一個美國哲學家來。美國人是形而上學的抽象思考的死敵,即使是在政治方麵,美國人最成熟的方麵,他們喜歡應用的論據也被人們恰當地稱作常識。如同他們不相信政治權威一樣,他們也不相信哲學權威;沒有任何地方象美國人那樣輕率魯莽,象美國的哲學家或者確切地說餅幹盒似的哲學家那樣淺薄放肆。從舊世界的觀點來看,如同他們糟蹋語法和禮儀一樣,他們也糟蹋了哲學。”

美國人糟蹋哲學,以為非功利性的內容就應該摒棄,它們喜歡商業,那是浪漫主義的;喜歡哲學,也是浪漫主義的;喜歡政治,同樣是浪漫主義的。象中國人那麼主張考據,要無一字無來處,美國人受不了。也沒那必要。什麼都有來處,那還怎麼創造。魯迅的作品就是魯迅先生的作品,如果全成為考據,那就消亡了自己。美國人講功利講得發了瘋,稱為一種主導型類型,中國講道理也曾發過瘋,而一瘋就天昏地黑,讓你吃飯拉屎全是道德味。美國人不善抽象思維,中國人其實也不善此道。美國人把政治理論都稱作常識,中國人把孔孟之道則稱“聖賢之書”。表麵看似乎相去千裏萬裏,骨子裏卻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中國人的哲學,特別是孔孟哲學,您就讀去吧,除去常識,還是常識。這和美國人的政治理論觀念不是十分相似嗎?

就此而論,甚至可以說,中國古代的傳統文化特點就是以道德主導類型為基本特點的文化模式。但這不全是壞事,甚而至於在中國曆史的發展史上還曾經是大好事。因為中國是自然農業國家,要保持這樣的國家能夠穩定,沒有三綱五常行不通。就是董仲舒不提三綱五常出來,張仲舒,馬仲舒也會提出來的,因為那樣的經濟基礎和社會文化模式需要的就是這個。中國古代算不算一個偉大的文明古國,要是算,就得承認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孔孟為代表的如家學說是有重大曆史文化意義的。因為,那樣的社會需要那樣的文化,而那樣的文化也就必定要召喚出那樣的文化模式來。

美國人重功利高於一切,這和美國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社會有關。文藝複興以來的資本主義文明的一切有點、缺點和特點在美國豆油最充分的反映。這一點,英國人比不上它,法國人比不上它,意大利人比不上它,就是好強的日本人也比不上它。正如自然農業經濟的中國古代社會特別需要道德主導型文化模式一樣,市場經濟的資本主義社會最需要的乃是功利主導型文化模式。

然而這模式的缺陷是明顯的。舊中國道德主導模式更其落後,所以大清王朝雖大,終於抵不住資本主義文明的侵蝕和掠奪。但功利主導型文化模式也已經失去和正在失去昔日的光彩,這一點如果說東方人還看不那麼清楚的話,西方人生活在其中,飽受其折磨,是體會得比較清楚了。所以,二次大戰以後,經濟固然出現亙古以來未曾有過的發展和繁榮,而精神方麵的危機卻十分嚴重。20世紀的哲學和文學流派,如黑色幽默,如存在主義,如達達主義,如荒誕文學,如精神分析,就成為這種精神危機的一麵一麵的鏡子,從中折射出已經嚴重扭曲的西方社會的畸形魂靈。

中國現在要搞現代化,現代化就不能照搬中國古代的一套,照搬古代的一套,就不是現代化而是奴才化了。而且,從未來的曆史發展考慮,重新提倡道德主導型文化和功利主導型文化模式都是沒有前途的。中國新文化模式,應該建立超越這兩種文化模式的目標,隻有超越它們,才能追上它們,這聽起來似乎矛盾,做起來才有前途。

同理,功利型欲望模式也是一種正在消亡衰敗的欲望模式。生搬硬套,矯枉過正,不論你用什麼語言表達吧。如果硬要以這種欲望模式武裝自己,那麼你所能追逐到得就不是江上美人頂多是美人的影子。

(5)權力主導型欲望

這模式或者可以叫做管理權力主導型欲望模式。就是說,“權力”兩字是廣義的,不僅政治權力而已。

人類的管理,這裏主要指強製性管理,是人類實現文明的結果,又是人類文明不甚發達的結果。沒有文明則沒有人類,沒有人類也就沒有管理。猴群也有猴王作首領,但那不是管理,而是種族的自然選擇。人類需要管理,原始社會,尚處在半朦朧狀態,自覺不自覺之間。到了努力社會,文明已經自覺,管理也就自覺起來,然而,代價是慘重的。一部分人攫取了社會統治權力,成為統治階級,大部分人失去原先固有的平等生存權力,而成為被統治者。從此以後,人類文明就開始漫長的曆史過程。於是,人類分裂了,一部分成為人上之人,一部分成為人下之人,或者也可以說成為人外之人。

人的分裂,給權力以種種神秘色彩。一個智力有缺陷的猴子和一個智力超群的猴子,它們在作為猴這一點上,是平等的。盡管也有猴王,也有等級,也有爭鬥,統統屬於自然規律範圍內的弱肉強食,而且來得正大光明,機會均等。兩個雄猴子,都要稱王,怎麼辦?打一架,打贏了就做猴王,打輸了,甘拜下風。打一架不行就打兩架,打兩架不行就打三架。總之,憑的全是自己的本領。人就不行了,一個平庸到極點的皇帝,雖然昏蛋到男女都分不清,3+2楞不明白等於5,他仍然是個皇帝,而且依然可以是權力無邊的皇帝。三國時候的劉禪、孫皓,前者是超國際水平的昏庸無能,後者是超國際水平的昏庸和暴虐。但臣子們,不管薑維也好,陸抗也好,統統奈何他們不得。宋朝逃命皇帝趙構,論本領真沒本領,你請他上陣殺敵,半個敵人也殺不死,自己先得完蛋。要是一群猴子,不要說當猴王,連給猴王捉虱子的資格都掙不到。但他就能不動聲色便殺了嶽飛,又不動聲色便貶了韓世忠。人類本文明的種族,而人間不平之事,實在比之獸類的自然競爭還有更其不公平。

於是,權力成為特別神密的一件寶貝,又成為特別有權威有魅力的一件寶貝。人們希望得到權力,不是天然使然,而是文化使然。如果說,還不是全部的話,至少越來越多的人對於權力產生了強烈的欲望。

權力主導型欲望,是人類自文明階段始,即今為止,一種主要的欲望形式。它自由存在和發展的合理性,也有它本身難以避免的局限性,甚至殘酷性。

這種欲望,如同道德欲望一樣,需要和曆史發展規律協調起來,人們才能判斷他的是非。秦始皇是個好皇帝,盡管爭論多多,還是功大於過。但他焚書坑儒,就做得不怎麼樣!修長城修阿房宮,修得也不怎麼樣!迷信神仙,追求長生不老,做得更不怎麼樣!為了自私的目的追求韓非,又殺死韓非,後來還後悔殺死韓非,做得同樣不怎麼樣!但有什麼樣的臣民,就有什麼樣的皇帝,而有什麼樣的社會曆史條件,又會有什麼樣的臣民。於是,對於秦始皇,我們也就不能過於苛刻,過多責備了。但秦始皇那一套,要放在20世紀準不行,放在文藝複興時期,也不行。不是說秦始皇比希特勒還壞,而是說,盡管他比希特勒偉大1000倍,他那作風要是帶到現代社會,也非滑到法西斯主義的圈子中去不可,反正他和民主無緣,也和科學無緣,又和人們政權無緣。

但權力欲望,不能一時消除,而且也沒那必要。現代人希望取得權力的人雖然越來越多,但其動機和目的已有質變。可以這樣說,作為一種工作的資本,權力欲望是值得肯定的,而作為一種特權的謀求,這欲望就應該否定。而不管屬於哪一種,在人類社會進入大同世界的時候,權力主導型欲望模式都將成為一種曆史陳跡。那個時候,人們要知道人類社會是怎樣產生和運用權力的,就和我們現在研究原始社會老人怎樣被吃,和青年人怎樣吃人一樣驚奇,一樣有趣。

(6)生存主導型欲望。

生存主導型是以生存為第一目的的欲望模式類型。這種類型已經或正在為曆史的淘汰幹淨。絕對的生存主導型,即使有些,恐怕也非常稀少了,相對的生存主導型,現在還有些。但基本上也是一種消極性欲望。

原始人類都懂得些朦味的文明,比如他們除去吃飯意外,還有種種神靈崇仰和社會規範,雖然這些崇拜多半是幼稚可笑的,那些生活規範也不十分自覺。但那比較已經反映了人類初期的文明,何況說不僅要生存,而且要生產,這就為人類的進一步文明化而開拓了道路。

生存主導型,即為主導,就不等於除去生存,一無所有。但把主要欲望目標定在生存上,已經標準太低,如此活法,縱有人的形式,沒有人的意趣,和人類文明的發展也是背道而馳的。隻是在以下幾種情形下,它還有某些存在的價值,但大體上也屬於社會暫時現象。

一個情形,遇到大的自然災害,受災人員首先要爭取生存。例如洪水災害,如森林大火,例如大地震等等。這種時候,因為生存受到嚴重危險,能偶生存便是勝利。人類從本能出發,又從文明出發,要求生存的欲望既得到集中爆發也得到道德升華。就像唐山大地震時受災人員出現的那樣同甘共苦,同舟共濟的動人情況一樣。

一種情形,在諸如戰爭這樣的特殊環境下,人們的生命同樣受到最大威脅。戰爭的最終目的在於勝利,戰爭的直接目的就是殺人—殺敵人。彼此你死我活,不容猶豫。因此,能生存就是勝利的基礎,能自由生存就是重大的勝利。

一種情形,在遇到諸如病魔等內因性生命威脅的時候,生存就同時具有了雙重意義。戰勝病魔,既體現了生命的意義,又體現了文化的意義。

需要說明的是,即使在這三種情形下,生存欲望猶然不能獨存,不能為生存而生存,為生存而生存,人類的抵抗能力就會散落下來,甚至於比不過絕大多數的獸類禽類。因為人的長處,不在於自然生命特別旺盛,而在於群體力量特別強大。為著生存而生存,最後自然形成相互間的迫害和殘殺。據說,有一個動物園曾對一隻老到將死的野狼,測驗它忍受饑餓的能力。禁食六、七天後,它依然頑強地活著,另一個夥伴跑過來看它,它裝出一付可憐兮兮的樣子,引那夥伴貼近它的身體,吻它的臉,就在這個時候,它突然而起,用鋒利的牙齒咬住了夥伴的脖子。為著自己的生存,大飲同伴之血。據說,在哺乳動物中,狼是最有群居性的動物之一。但在生死關頭,也就顧不得那麼許多了。人之為人,如果說,沒有生存欲望,那是假的。有生來就不怕死的人嗎?沒有,有喜歡死的人嗎?應該說在正常情況下也沒有。人的生存欲望,比之其他動物至少強烈一倍,因為我們除生物本能之外,還有社會文化意識在其作用。但文明的人類成員,卻不因此殘害自己的人類。而能先人後己,舍生忘死。人之為人,因為他們應該有著比保存個體生命更偉大的追求。

所以生存主導型欲望模式,無論怎麼講,都是一種消極的欲望模式類型。

(7)享樂主導型欲望

人有享樂欲望無可厚非,開句玩笑,山羊看見青草還高興得蹦高呢!

享樂作為一種欲望,本身可以有各種不同程度的要求。毛澤東工作累了,就想吃紅燒肉,別人反對,他還是要吃。不是為了賭氣,更不是為了和衛生學對著幹,而是喜歡這個,既為解饞,更為補腦。周恩來喜好酒,夫人戲為酒缸。老舍先生好天橋小吃,吃了幾十年終於沒有吃夠,倘在他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來頓天橋小吃,準能得些安慰,甚至改變自殺念頭也說不定的。魯迅先生好看電影,雖有選擇,確實喜歡。人有七情六欲,沒有物質享受需求,不算很正常,即便是偉大到不正常,依然是不正常。難道因為你是偉人,就不知道海參,魚翅比窩窩頭鹹菜好吃得多嗎?人類是文明動物,人類又是變革性動物。因為文明就不能隻知道物質享樂,因為變革又不能耽於享樂。但文明也包括物質文明在內,如果到了共產主義,還是一幹兩稀,忙時吃幹,閑時吃稀,沒有辦法就來頓瓜菜代,用樹葉貼餅子,那還要共產主義作什麼?現在早就超過共產主義一百公裏了。同樣,變更雖不是為了吃喝,如果人人吃得和王母娘娘一樣,也就用不著變革了。自古以來,特權階層不喜歡革命,一革命,先把他的特權革掉了。他能喜歡嗎?

但享受要有度,一旦過度,就走向反麵。馬斯洛的理論,雖把生存需要這一欄放在最基本的位置,但也不包括享樂在內—我想是這樣。如果包括享樂在內,盡情享樂,耽於享樂,享樂高於一切,那麼,至少很大一部分人就沒必要向新的需要發展了。享樂主導型其實是一種變態,一種畸形發展。它本來應當在達到一定限度之後,就走向更高的需要的,卻沒有走向更高需要,而扭著脖子向著另一個不正常的方向發展過去,終於成為一種違背人類文明的欲望類型。

享樂主導型主要在於享樂,因此,事業就成為次要的事情。總想貪圖取樂,哪管天下興亡。南唐後主就是這麼一回事。雖寫得幾首絕妙好詞,其人生追求是十分可悲的。因為主旨在於享樂,道德欲望也就成為次要的事情了,隻要酒肉美,道德值幾何?於是喝來喝去,把“道”也變成了酒精。喝來吃去,把“德”也變成了大便。因為主旨在於享樂,所以對於科學技術也就沒了興趣,科學技術算老幾?醉眼朦朧看世界,隻有65度得老白幹最有滋有味,隻有世界聞名的茅台酒才醇香無比。因為主旨在於享樂,對於知識也就貪墨,讀書本苦事,學問越大,越苦不堪言;而享樂乃美事,享樂越多,口味越高。於是南轅北轍,認為讀書人個個是傻帽,真肯動腦筋,那有倒騰鈔票更刺激。總而言之,享樂成了主導,就在酒天肉海之中,忘了事業,忘了科學,忘了他人,忘了工作,忘了國家,對不住列祖列宗,最後連人格也給忘記了。

享樂主導型自古以來就帶有寄生蟲性質,奴隸時代,封建時代,也為賢達人士所不取,進入資本主義時代,雖然曾著實光彩了幾日,畢竟不能成為社會公認的價值標準。資產階級在享樂這一點上,想來是登峰造極的。但他們從不認為享樂比奮鬥更重要些。在他們那裏至少主張增加財產和主張改善生活是並駕齊驅的,其中豁達開明人士,幹脆就不為物質欲所幹擾,成為象歐文,聖西門,華盛頓和林肯那樣的品德高尚的一代風流。

社會主義社會,其社會性質就決定了他應該堅決反對耽於享樂的封建主義和享樂與個人奮鬥並重的資本主義精神。社會主義者不是不要物質享受,而是不同意把享受放在不適當的位置上。而且他們一貫以解放全人類為己任,象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毛澤東、周恩來、胡誌明等真正的社會主義者,個人都是嚴於律己的人物。現在一些領導者,以權謀私,越謀越心黑,越謀膽越大,真可謂昔日播下龍種,今日收獲跳蚤,他們用自己的卑劣行徑,玷汙了前輩們的不朽英名。

享樂主導型不能於社會有所貢獻,反而對社會造成種種危害。無論西方也好,東方也好,刑事犯罪分子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物欲無窮。他們大多數是一些文化低下,品質惡劣分子,以他們的立場出發,隻有強烈的物欲刺激,才能振奮他們的精神,使他們覺得活著沒有白活。其結果,越是越陷越深,越走越遠。為著物欲,不怕犯罪,為著更大的物欲,熱心於犯罪。可以這麼說,那些耽於享樂的人—不論他們是罪犯也好,不是罪犯的也好,正在成為罪犯的也好,永遠不會嚐到鐵窗滋味的也好,他們的內心世界都是極度空虛的,他們的靈魂油油膩膩,很不幹淨。

(8)破壞主導型欲望

我在前麵說過,人人都有其破壞情緒,固我們畢竟是人。就是神仙有時也不免來電惡作劇的。中國人深通此道,凡給人們留下些印象的神靈,大半有七情六欲。所以,七仙女才要思凡,嫦娥夫人才要下界,司雨龍子才會觸犯天條,元始天尊的幾位弟子才要打開殺戒。就是得到的精靈,也多有情有欲。白娘子本是蛇精,一旦愛上許仙,便千辛萬苦,矢誌不移。鯉魚仙子,一旦有了愛情,憑你天兵天將,沒一個放在眼裏。此等美事國外神話故事中也有不少,但唯有中國傳奇小說中這類故事奇多。《太平廣記》上多有手機,《聊齋誌異》更多創造。可以這麼說,在一切動物神話故事中,唯有中國的動物化的愛情故事,最富傳奇色彩,也最多愛情糾葛。然而問題也在這裏。能有所愛的,必定也就有所恨,能有所恨的舊不免有些心氣不平。有些心氣不平的就不免要發泄發泄,要發泄發泄的就可能產生種種破壞情緒。於是拔劍而起的事情舉多了,憤怒如狂的事情也多,就是一語不合就要老拳毒手相加的事情也不少。好人如李逵、張順、壞人如潑皮牛二。女人如孫二娘,顧大嫂,老人如廉頗、黃忠。當然,發泄要有度。藺相如封上卿,廉頗不服,也曾三擋車駕,與藺相如為難,這是一種發泄。雖失其態,未失其度;倘若抓住相如,便一頓好打,那就為彼時的輿論所不容了。黃忠不服老,別人一提老字,他便有點光火,大敗夏侯惇的時節,劉備故意刺激他,說他老了,不讓他去,他就摘下三麵硬弓,連拉數十下,又取下大刀,揮舞如飛,這其實也是一種發泄,然而有度。倘若一聽到劉備不相信自己,便馬上急得七竅生煙,一頭碰死在議事廳上,就把一腔熱血變成了荒謬。

積鬱的發泄,往往表現為程度不同的破壞欲望,而破壞欲望最終成了主導性因素,這個人可就危險了。

破壞主導型欲望模式,當然也因欲望主體的文化差異和社會地位的差異又有所區別。但其性質不變。雖然性質不變,卻又可以大致分為三類。

一類,由裏到外,全是一個壞。例如鎮關西鄭屠,潑發牛二,這群古代無賴,便是這類人的代表。老舍筆下的劉四爺、劉麻子,小劉麻子,屬於近代無賴。他們從裏到外,不加掩飾。用手指一按,壞水直淌。甚至以無賴為光榮,自吹自擂,倚為資本。這類人破壞性固強,但社會渣滓的本象一點不掩蓋地裸露著。雖因所謂“身份”不同,而有大小區別,但在善良的人們眼裏,也不過是大灰狼二灰狼的差別罷了。

一類,嘴上說得好聽,實際行為更壞。他們自恃有才能,甚至覺得自己還很道德。比如《金瓶梅》上的潘金蓮,又比如宋朝大奸臣秦檜,他們何嚐不以正麵人物自居,又何嚐沒有點本領。就是整起人來,也多與常人不同。偏是他們最喜歡唱高調,也最能唱高調。潘金蓮簡直就是天下第一個賢妻良母好姨娘,可惜那是自己對自己的評價。秦檜簡直就是天下第一個大忠臣,大賢臣,很可惜,那也是他自己的自我評價。在實際上,他的行為卻充滿了陰謀詭計,沒有半點仁義,也沒有半點積極的曆史作用。潘金蓮仿佛好些,實際上,同樣是一個奸人。秦檜就算不殺嶽飛,最終也仍然是一個大奸臣。此類人物,比起前一類潑皮無賴之徒,一般更有權勢,行事也更陰險,造成的惡劣影響也是前一類人所無法望其項背的。

一類,似乎好心,卻時時在做壞事,也許偶爾之間,也做點好事。但他們的發展方向卻總是與曆史相背繆的。他們最好念佛,最好喜歡來點自我表白甚至於自我批評。隻是佛麵在外,魔心在內,害起人來,最為不擇手段,而且堂而皇之,還要萬分激動。例如賈政、王夫人兩個,可謂難夫難妻,天生一對。你要說他們沒有慈悲心,他們要難過死的,你要說他們不知書達禮,也會難過死的。但他們其實就是陷榮國府於死路的罪魁,他們做的壞事情雖多,偏能夠正義凜然。又好像薛寶釵和花襲人這兩位難姊難妹。要說薛蟠是個壞種,沒有人不願意相信的。可要說薛寶釵也是個壞人,相信的人就少了。但以她的聰明和智慧,竟然麵對著金釧跳井這樣的慘事,說出那麼無情的話來,而且這話竟然能說得如此體麵,如此周全,如此令禍首滿意,更令人森森然,駭駭然。花襲人最以賢惠著稱,對賈寶玉可謂關心倍至,然而真正有私情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最是賢惠到以複加的花大姑娘。為著個人目的,她竟然能從容不迫,振振有辭地向王夫人進一大篇忠告,同樣令人森森然,駭駭然。遇到這樣的人,吸盡了你的血,說不定你還要一生一世都感激他哩!最可怕的地方還在於,他們甚至自己都能為自己的諾言所感動,自己都能為自己的賢惠而自尊,自己都要為自己的忠貞不二弄得熱烈盈眶。“此輩賢良”,有時候,連曆史學家也給蒙騙過去。以至於對於他們的種種言行,不分青紅皂白,統統給予同情和原諒。

但這也告訴我們,所謂破壞主導型欲望模式,並不僅僅指那些僅在表麵上搞破壞的人。還包括哪些暗地裏拚命搞破壞的人,尤其包括哪些假充善人,雍容大度,意誌虔誠地拿著毒藥害人,而且害死人還要槌胸跺腳表現出如喪考妣般悲痛的人。

4.欲望升華

欲望升華指的是欲望結構的升華。

在前一小節裏,介紹了8種主導型結構模式。這8種模式,大約可以分為4個等級。

事業主導型欲望模式和科學主導型欲望模式為第一等級。

道德主導型欲望模式和功利主導型欲望模式為第二等級。

權力主導型欲望模式和生存型欲望模式為第三級。

享樂主導型欲望模式和破壞主導型欲望模式為第四等級。

4個等級四種性質。

就曆史允許和要求達到的水平而言,第一個等級的欲望類型無疑是最好的,懷著這種欲望並能把它化為行動自覺的人們,正如魯迅先生所言,正是民族的脊梁。第二個等級有可取處也有不可取處,從時代的發展方向考慮,不進行調適就有落伍的危險,從現實生活的總體水平考慮,他們也還不失為一種積極的或比較積極的欲望類型。第三者則是消極的,非改變不能順應曆史發展。或者說雖有些可取之處,其主導方向已經存在本質不足。第四種則是落後的甚至帶些腐爛氣味的欲望類型,非給以根本性改造不可,無論作為一種社會改革還是作為一種個人追求,都有難以避免的危險和破壞性。

如果就未來人類文明的發展目標考慮,即使第一等級的欲望主導類型也將被淘汰,或者換個角度說,它也需要曆史升華。事業主導型和科技主導型難道不是最好的欲望類型嗎?還升華什麼呢?

這要看怎麼說,這兩種類型就現實的曆史發展階段而言,是最佳的欲望類型,但卻不是最理想的欲望主導類型。為著事業而犧牲家庭幸福的行為,不用說,是值得稱道的,為著他人的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也是如此。為著科學事業不要命的工作,不講吃,不講穿,不講報仇,忘我勞動,也是特別難能可貴的品質,然而曆史不能總是這樣,不能到了人類大同社會,還是如此。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好的傳統大概都有它永無存的借鑒價值,但是借鑒不是照搬。未來理想類型中,固然可以從一切優秀文化傳統中吸取豐富的營養,卻不能永遠停留在某種曆史水平上。未來人,應該向著未來尋找自己的新形象,而不是向著曆史去追尋自己的影子。張思德怎麼樣?魯迅先生怎麼樣?都是現實社會的楷模。但這楷模畢竟是屬於曆史的。未來人的形象不能總是張思德那個樣子,也不能總是白求恩大夫那個樣子,甚至也不能永遠魯迅先生那樣子。張思德文化不高,對科學技術也不掌握,不明白,他有高尚的情操,但要適應未來的發展需要,還非需要提高不可。白求恩與張思德有著同樣美好的心靈,而且他還是一位高明的外科醫生,是一個大知識分子。但他畢竟也是曆史的人,不要說未來,僅這幾十年的變化,有很多新的科學成果,他是不知道的,有很多新的思維方法,他也不知道。他沒有聽說過“試管嬰兒”,也沒有聽說過“心髒移植手術”。二次大戰以後,醫學成果突飛猛行,他要是活到今天,一定會以當年支援中國抗日戰爭的國際主義精神學習現代科學,學習現代文化。魯迅先生是一位偉人,又是現代中國之魂。但先生同樣是一個曆史人物。他沒有親身經曆二次世界大戰,不知道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現的種種新情況。以他那樣的腦筋才智和思想,如果他能活到今天,定然會為新的曆史任務的確認和完成貢獻自己非凡的力量。未來人,不能從曆史中尋找自己,現代人也不能從曆史中尋找自己,文明的本質是屬於未來的,我們隻能從未來的曆史發展高度上確立自己的新的曆史形象。

曆史形象需要改變,欲望類型需要不斷升華。

欲望升華包括:對科學認識的升華,對社會認識的升華,對人類素質的升華和對各種積極欲望完麵發展的升華。

科學是一個無盡的曆史創造過程,科學沒有一勞永逸。即使最偉大的科學技術和科學理論,也肯定隻是開拓了一個新的領域,而不是封閉了這個領域。因此,欲望類型的升華,不是要跟上而是要主導科學的發展。

社會也是一個不盡的曆史創造過程,對於社會的認識,同樣沒有窮盡的,馬克思當然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但他就未曾預料到20世紀下半葉出現的許多新情況,他也沒有說過“一國兩製”的話。社會在進步,社會的進步是一個係統工程,因此,能夠對這個係統工程給以全麵的深刻的認識,還有賴於人類的實踐、實驗和理論總結。

人類自身的素質也要提高,即使過去的偉人,他的偉大的品行和才能主要是屬於他那個時代的,孔夫子不能說不偉大,亞裏士多德也如此。但用他們的思想的方法來指導今天的世界,非鬧出國際性大悲劇不可。孔夫子固然偉大,他就不知道係統工程這個詞,也不知現代科學這個詞,不知道電是什麼,原子彈又是什麼?連電燈電話都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他大約最偉大的理想就是夢見周公。他那裏知道,周公固為一代風流,比起周恩來總理可就差得太遠了。

人類的素質要提高,不是某一個方麵的提高,而是全麵的提高,包括文化素質的提高,科學技術素質的提高,政治素質的提高,身體素質的提高和心理素質的提高,然而談何容易,這個問題且留待後麵再講。

人的欲望也是一個係統,其中有積極的欲望,也有消極的欲望。消極欲望雖不可能根絕,但落後於曆史發展水平的消極欲望終將消滅或者消亡,就是還要長期存在的消極欲望也應該抑製。一方麵要抑製消極因素,一方麵要光大積極因素。積極因素,非止一端,所以才說要使各種積極因素得到充分的協調發展。所謂主導型雲雲,都帶有某種理論的偏麵性。比如事業,比如科學,比如道德,比如功利。其實還不止這些,即使隻有這些,請問是一項突出,三項平平好,還是全麵發展好。隻有全麵協調發展,才能取得最佳效應。

欲望升華的結果,就是在新的社會基礎和人類素質體基上,使人類欲望得到全麵協調發展。而這個結果也就是人類現實階段的未來目標。

升華很好,但要從實際出發。就人類的現實情況記入我過的現實情況看,對於各種主導類型的欲望,還是要以法律標準作為基本標準,不斷給以確立、保護和引導。

應該說,未來發展和現實基礎是不能分離的,但它們畢竟不屬於同一個曆史空間。未來要消亡的內容,今天沒準還要保護和發展。比如,未來社會,還能允許一部分是百萬富翁而另一部分是街頭流浪者麼?又比如,未來社會還會允許強國可以憑著自己的一廂情願就派出軍隊去占領別國領土,壓製該國的人民嗎?再比如未來社會還能允許一部分兒童可以任意揮霍父母的財產,而另一部分兒童卻連起碼的初等教育都無權享受嗎?回答當然是否定的。但現實畢竟不是未來,從未來的角度來,一些主導型欲望模式,甚至所有主導型欲望模式都應該消亡。而在目前情況下,即使有重大缺陷的欲望模式類型還應該準許它們長期存在。

比如現在的中國人,發財欲望強烈得很,這種事怎麼樣?有利有弊。也有人說利大弊大,更有人說弊大利小。中國是古代文明古國,不善言利也不屑言利,但它情況複雜,至少並非已經不再是優點,所以現代人主張先打好經濟基礎,並非全然壞事,甚至現代人中很大一部分對經商發生濃厚興趣,也並非就是壞事。但一切向錢看,就不好,把金錢放在一切欲望的首位,又很不好。從發展考慮,這樣的欲望類型應該改變發展方向。從現實情況出發,隻要他們不做違法的事情,就可以承認他們欲望類型的合理性,準其存在。實在說,即使主要是賺錢目的,而能在社會主義兩個文明建設中起到積極作用,也是好的。

說到這裏,使我想起了魯迅先生在將近60年前,就寫過一篇“非革命的急進革命論者”,其中講了這麼一段話:“倘說,凡大隊的革命軍,必須一切戰士的意識,都十分正確,分明,它才是真的革命軍,否則不值一哂。這言論,初看自然是很正當,徹底似的,然而這是不可能的難題,是空洞的高談,是毒害革命的甜藥”。為什麼呢?先生說:“壁如在帝國主義的主宰之下,必不容訓練大眾個個有了‘人類之愛’,然後笑嘻嘻地拱手變為‘大同世界’一樣,在革命者們所反抗的勢力之下,也決不容用言論或行動,使大多數人都得到正確的意識。所以每一個革命部隊的突起,戰士大抵不過是反抗現狀這一種意思,大略相同,終極目的是極為歧異的。或者為全社會,或者為小集團,或者為一個愛人,或者為終極,或者簡直為了自殺。然而革命軍仍然能夠前行。因為進軍的途中,對於敵人,個人主義者所發的子彈,和集團主義者所發的子彈是一樣地能夠製其死命;任何戰士死傷之際,便要減少點革命的戰鬥力,也兩者相等的。

這論斷,乍一聽,不算革命,細一想確有道理;慢慢咀嚼起來,還愈是咀嚼愈有味道。

就如中國的現代化,如果要求11億中國人,個個都和周恩來總理一樣的水平,您就是槍斃9億5000萬,剩下的那一億5000萬還是沒辦法。11億人重,種種情況都有,或者為著共產主義的,或者為著民族興旺發達的,或者為著家庭幸福的,或者為著自我實現的,或者為尋求刺激的,或者為找個女朋友的,或者幹脆就是為著賺錢的而別無目的的。但隻要他們遵紀守法,能受職業道德約束,就可以說人人都在為中國現代化建設事業服務著。沒有他們的共同努力,現代化這樣的大事業就不可能取得成功。您想一想,中國人口雖然世界第一多,真正臨終之際冠以共產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稱號的能有己任?如果僅僅靠這幾個人實現現代化,不等於白日做夢嗎?中國共產黨就人數而言,是世界共產黨中第一大黨,共有4800萬黨員,然而,僅僅靠這4800萬黨員,能把中國建設好嗎?況且說,這4800萬人中,還有許多冒牌貨哩!

但要追求文明,反對平庸。因為曆史的進步要求我們這樣做,我們也要求之際這樣做。我們希望有更多的人從較低等的欲望類型中超脫出來,進入較高層次的欲望類型中去。如果中國11億人中,有1/3確屬真正的而不是冒牌的事業主導型和科學主導型欲望模式,那麼,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大業就會變得更其朝氣蓬勃,也就更有希望了。

但願我們人人能在欲望的曆史升華不斷看到一個新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