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1章 chapter 1: Usual day(1 / 3)

chapter 1:

Usual day

天亮了。設定早上七點響的鬧鍾實在太吵,所以我用棉被把頭蓋起來。

初春的暖意透過窗簾傳進來,讓我剛睡醒的體溫漸漸升高,不一會兒就熱得難受。不過繼續睡的欲望比起床的強迫觀念強烈,於是我不顧耳邊的電子聲響,暗地裏下定決心:朝陽真是刺眼,改天一定要買遮光窗簾。如此決定之後,更堅定我排除眩光和噪音等瑣事的想法。

意思就是說,我決定要睡回籠覺了……

「鏮鏮鏮鏮鏮鏮……」鏗鏗鏗鏗鏗鏗。

我的房門「磅!」一聲打開,同時傳來一陣刺耳的嘈雜聲響震蕩我的鼓膜。那是敲打炒菜鍋和勺子的獨特聲響。

「鏮鏮鏮鏮鏮鏮……」鏗鏗鏗鏗鏗鏗。

尖細清亮的少女嗓音隨著令人不悅的音色,一起傳進我的耳朵裏。她拿著炒菜鍋和勺子不斷敲打,口中同時發出敲擊的音效,如此行為實在有點愚蠢。

「這家夥是白癡啊……」

我用還沒睡醒的聲音低聲嘟噥。每天早上都這樣搞,真虧她不覺得煩。

「鏮鏮鏮鏮鏮鏮。起床了天亮了荷包蛋煎好了鏮鏮鏮。」

鏗鏗鏗鏗鏗鏗。說話的語氣十分死板,例行公事不需要感情,隻要達觀、毅力還有冷淡。

因此每天早上——真的是每天——都不厭其煩重複同樣的動作。

「鏮鏮鏮鏮鏮鏮。學長快點起床鏮鏮鏮。要是不快點起床,我將解釋這代表我有充裕的時間準備早餐。那麼我將完全活用這段時間,略過生活費的優先順序並忽視恩格爾係數(注:Engel's

Coeffcient,由德國經濟學家提出的指標,以飲食費用占消費支出的百分比來評斷生活水準),於是早餐的主菜是小羔羊佐蘋果醬汁,搭配鹽醃牛肉三明治前菜,點心是生牛肝。」

「怎麼全部都是肉!」聽到這麼無厘頭的提議,我不禁從床上跳起來。

鏮鏮鏮鏮……喀!

隨手撚來的打擊樂器終於停止。

一個穿著圍裙的嬌小身影站在不遠之處。

「清醒了嗎,學長?」

和我同居的少女點頭打招呼。

「醒了……」

無可奈何的我,隻好望著她的頭頂發呆——朝陽透過窗簾照耀潤澤的纖細長發,反射有如天使光環的光圈。係在腦後的大緞帶隨著地心引力和低下的頭一起搖擺,宛如垂落的羽翼。

圍裙底下穿著製服,看樣子她已經做好上學的準備工作。

「早安。今天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不適指數低於標準值。」

打完招呼抬起頭,一臉平靜的表情。

我坐起身來,嘴裏喃喃念著她的名字:

「硝子……」

這兩個字同時也有柔韌、銳利、易碎之物的意思(注:日文裏的「硝子」有玻璃的意思)。

纖細的容貌更讓人以為她真的是由玻璃構成。

柔美的睫毛底下藏著大大的雙眸,及腰的長發和櫻桃小口,讓人想起做工精細的洋娃娃。比平均體型還小的身體以及白如絹帛的手腳,更有如一觸即逝的夢幻。

自從硝子上了高中之後,那些學長都用「可愛到犯法的一年級女生」來形容她。從某些方麵來說,這種說法也算所言不假。的確——就連我這個跟她一直生活在一起,應該早已習慣的人,也覺得她實在很美,而且從小就這麼覺得。

但是那些談論她的人都不知道——

「早餐做好了,要吃嗎?」

「……不吃。」

「早餐做好了,去吃。」

「竟敢命令我!」

——那就是外貌和內在不見得一致。

雖然嘴裏說著壞心眼的話,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就連嘴角也沒動一下。她的個性……不,應該說是「性質」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那些為了硝子美貌而騷動的男生,包括我的同班同學在內,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有這種性質。

「請加快動作,學長。」

硝子不顧我的感受,照常以死板的語氣催促我。

「我要換衣服,你出去。」

「判斷所言不實,不準睡回籠覺。」

「我真的要換衣服,你快點……」

「沒有足以采信的條件,請讓我看著學長換衣服。」

竟然輕描淡寫說出一句問題很大的台詞。

「就算看到學長一絲不掛的模樣,也不會影響我的體溫和心跳。」

「問題不在這裏……」

「好了,學長。」

硝子伸手抓住棉被,但是表情依舊沒變。

「不要催我!還有別拉我的被子!」

「這是命令嗎,學長?」

「這裏不是學校,別叫我『學長』。」

「這也是命令嗎,學長?」

我隨手抓抓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每天早上都是這樣……

到底是什麼時候的教育出了問題?跟她一起生活了六年——已經不記得她一開始是不是這樣了。不對,我確定不是。原本的她應該更老實、更懂事、更可愛——

「強製脫衣倒數十秒。九、中間省略,開始。」

「不要隨便省略!」

無計可施的我連忙爬出被窩,伸手放在硝子眼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命令你:硝子,總之先離開我的房間。」

「一開始就這樣講不就好了。」

話才說完,硝子隨即露出愉快的微笑以及惡作劇的眼神,做作地拎起製服的裙擺,單腳向後伸,屈膝行禮:

「Yes,master。如果一開始就這樣說,我就不用做這種事了。」

硝子以不帶感情,卻又富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笑了,同時往後一轉走出房間。

我走到書桌旁邊按掉嗶嗶作響的鬧鍾。正當我準備換衣服,伸手拉開衣櫥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黑色的東西,不禁歎了口氣。

「不會拿回去放啊……」

那家夥為什麼每天早上都要用那麼多辦法搞得我這麼累啊——?

她帶來的炒菜鍋和勺子就這麼隨手丟在房間的地上。

換好製服,接著刷牙洗臉整理頭發,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下樓,迎麵傳來一股極為普通又簡單的早餐香味,刺激我的鼻腔,那是能夠讓人清醒的香味。兼具餐廳功能的廚房很大,擺了一張四人餐桌,不過桌上一如往常擺著兩人份的餐具。

「硝子,失物招領。」

思考總算恢複正常的我,把手上的勺子和炒菜鍋朝著背對自己煎三明治的硝子丟去。

「啊、非常抱歉。」

但是回頭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歉意,隻用一隻手就巧妙接住勺子和炒菜鍋,手腕一轉順勢抵銷飛去的力道,輕輕放在瓦斯爐旁邊。

「有什麼功能障礙嗎?」

「沒有。隻是在建構優先順序之際舍去這個部分而已,非常抱歉。」

意思就是說「我知道要拿回來,可是又嫌麻煩」羅?

也許我該死心了。我撥弄及眉的瀏海,坐到位子上。

早餐已經擺在桌上,還算是機伶,不過也隻有這點可取。

我說了一聲「我開動了。」便拿起餐刀——即溶玉米濃湯、烤過的三明治、荷包蛋。這麼簡單的菜色,無論有沒有食欲都吃得完。

麵無表情的我開始把食物送進嘴裏,圍著圍裙的硝子也規矩地坐在我對麵問了一句:「好吃嗎?」我回答:「和平常一樣。」硝子聞言笑著說聲:「那就沒問題了。」開始吃起早餐。看來是時候教導她「挖苦人」的概念了。

不過話說回來,每天早上七點起床實在是太早了。學校八點半才開始上課,走快一點從家裏到學校不用十五分鍾,所以我們每天早上都是八點出門。

隻要稍微縮減早上的悠閑時光,就可以多睡一點了。

「現在幾點?」

「零七一五。」

「這樣啊……從明天開始七點半起床吧。」

「駁回。」

我試著如此提議,但是立刻就被否決。不過有此結果並不意外,所以我繼續說道:

「即使是命令也不行?」

「是命令的話我會照辦。可是……」

硝子仍然不為所動,隻是以放鬆的表情說道:

「主人不是下達這種懶散命令的人。」

我隻能苦笑以對。

「被看穿了。」

我原本的打算是在生活當中加入一點浪費,對硝子的教育比較好,但是硝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這點心機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在思考的過程中,我的思緒越來越清晰,她真的很懂得要怎麼讓我清醒——一想到這裏,我頓時開心起來。喝了杯子裏的牛奶之後對硝子笑著說道:

「看來今天會有好事發生。」

硝子微微繃著臉:

「主人,要從早上的對話占卜今天的運勢也可以,但是我無法計量也無法預測你的方程式。你到底是以什麼根據才會得到這種結果?」

「不告訴你。」

如此你來我往之間,我在一對大眼睛的注目之下吃完早餐。形式性地說聲「我吃飽了。」硝子也畢恭畢敬低下頭,回了一句:「招待不周。」

「我來收餐具。」

「好……」

我把眼前的盤子疊起來,硝子以熟練的動作拿起疊好的盤子,放進小型洗碗機按下開關,以文明產物省下動手的麻煩,接著解下圍裙。每作一個動作,後腦勺的緞帶就會跟著晃動。俐落的擺動雖然賞心悅目,同時又有種要我動作快的感覺,讓我咽下打到一半的嗬欠。

「主人。」

打理妥當的硝子回到我身邊,站在我麵前。

「嗯?既然收拾好了,要看一下新聞嗎?」

基本上我對電視和報紙沒什麼興趣,因為由別人選擇自己接收的資訊這點讓我無法接受。但是我對最近在隔壁市鎮頻傳的連續殺人事件有點在意,所以才看晨間新聞。

早就換好製服的硝子盯著我瞧:

「可惜已經沒時間了。現在時刻零八一五,已經超過出發時間十五分鍾。」

「……咦?」

她剛才不是說七點十五分嗎?

硝子笑了。

「沒錯。因為最近主人早上總是不肯起床,所以判斷有必要強化意識。我昨晚將家裏的時鍾全部調慢六十分鍾,你覺得如何?」

「……不要這麼雞婆!」

我連忙站起來,可是氣定神閑的硝子依然麵不改色說道:

「從時鍾到手機都沒有任何遺漏。可以稱讚我嗎?」

「稱讚個頭!」

八點十五分,我們快步走出家門。

我——城島晶,以及和我同居的少女——城島硝子。

我們兩人就讀的私立挾間學園,是一間以升學為取向,排名中上的普通高中。學生人數九百一十三人,每個年級十個班,每班學生大約三十人。學校的升學表現也是在中上,前幾名的學生考得上一流大學,很少有畢業生直接就業。學校的升學體係也相當平凡,二年級開始有選修科目,等到三年級就會根據個人誌願,依照文組理組與公私立大學分班。

老師也偏重學業,不重視社團活動,所以相當要求學業成績,不過反過來說,隻要成績維持在一定水準,其他方麵不會太過幹涉。也就是說隻要成績在平均分數以上,就算態度有點問題,他們也會睜一隻限閉一隻眼。

也因為這樣,學校裏成績優異的學生,從各種方麵來說都有點問題。

「嘿、晶,今天比較慢喔。」

上學途中幾乎都會遇到的敷戶良司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是個骨瘦如柴的高個子,可是十分有力。沒有參加社團,卻私底下在柔道教室練就一身好功夫,而且資質也很不錯,目前已經升上二段,柔道教練也很期待他的未來發展。

可是問題就出在他不打算將青春全部貢獻給柔道,還說他將來的夢想是成為搖滾樂手。一頭不把校規放在眼裏的雷鬼頭,加上削瘦的臉頰和黝黑的膚色,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黃種人。他所屬的社團是熱音社,負責的樂器是吉他。崇尚前衛搖滾的他一再找人組團,可是每次以因為音樂性不合而解散。他的偶像是席德·波瑞特(注:Syd

Barrett,搖滾樂團Pink

Floyd的吉他手)。就我個人的看法,雖然兩人的才能相去甚遠,但是腦袋有問題這點卻是不相上下。

招搖的外型也因為成績維持在全校前五十名而得到默許。我身為他的朋友——成績全部都在平均左右,毫無可取之處,所以在外型、個性、興趣方麵沒有義務,更沒有必要配合他。我和良司能夠成為朋友是一個謎,經常在班上成為笑話題材。

總之被那算是某種武術,極具破壞力的手拍了一下肩膀,我一臉痛苦地回答他:

「早啊……因為我家的鍾和同居人都故障了,所以慢了一點。」

我邊說著邊對身旁的硝子使了挖苦的眼色,但是她不予理會。

「故障的人是你吧?唉,你怎麼每天早上會這麼沒勁啊?」

「少羅嗦,我有低血壓。」

「真是夠了,每天都說一樣的話,這種說法根本一點根據都沒有。對吧,硝子?」

「是的,每天早上都要我去叫他才肯起床。敷戶學長,幹脆請你代替我叫學長起床,無論動手還是動腳都可以。」

硝子還是一樣,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這樣的個性——應該說是性質——能不能跟班上的同學融洽相處,是我目前最大的疑問。

「被這家夥揍一拳,我大概就不用起來了。」

「喂、我可是會手下留情的。」

我一麵按摩肩膀一麵苦笑:

「問題不在這裏。」

每天上學的時候大概就是這幾個人,而且彼此的對話也差不多。不過我並不討厭每天重複相同的場景。

「早安——」

又來了一個每天都會出現的人。

隨著清脆的腳踏車鈴聲,一名女學生經過我們三人的身邊,後腦勺的清爽馬尾迎風搖曳。

這個看了我們一眼,帶著笑容揮手打招呼的少女,名叫森町芹菜。我和她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事實上,她就住在城島家對麵。

我和平常一樣,默默舉起一隻手回應,硝子則是麵帶微笑說聲:「早安。」

至於良司——

「早、早。」

一臉悵然若失,結結巴巴地打招呼。

「良司,你這個人還真是單純。」

一旁的我冷靜吐嘈,一眼就看穿是怎麼回事。良司和我這個外表、興趣、成績都平凡無奇的人之所以變成朋友,我想這也是原因之一。

對於良司對芹菜的感情,我也不是毫無反應,隻是盡可能不表現出來。

「升上二年級之後就是同班同學,實在不用像去年一樣跟我們一起上學。」

所以我更要捉弄他——這也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你在說什麼?我隻是碰巧跟你們在同樣時間……」

良司的聲音在顫抖。他才說到一半,我就用一句「我知道」堵住他的嘴,揚起嘴角微笑。

一切都是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日常生活。

這樣就好。

再走五分鍾就會抵達學校。在鞋櫃與一年級的硝子分手,和良司一起走進二年三班的教室,班上同學也差不多都到了。隨著入學之後的第二個春天來臨,同班同學都換成新麵孔,但是因為已經升上二年級,所以大家也沒有那種生澀的感覺。轉念一想,硝子班上應該有一群連製服都穿不習慣,氣氛尷尬的小鬼吧。

我忽然有點擔心硝子,不知道她能否適應。

她來到這裏已經六年,說起話來越來越流暢,臉上的表情也很自然。不過語氣還是一樣平淡,而且改不掉那種硬梆梆的遣詞用字。

我不期待她能交到好朋友,隻希望可以融入班級當中。如果有人在三年後想起硝子,能把她的臉孔和名字對在一起就好了。隻要交到這種朋友,硝子也算是有所成長。

就連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想法算是積極還是消極。

正當我在腦中想著這些事,突然瞥見在教室後麵跟朋友聊天的森町芹菜正在看著我。

她以「你在發什麼呆?」的笑容看過來。我聳聳肩,打算先把書包放在自己的位子上。

有群人在我的座位附近不知道聊些什麼,其中某人開口向我打招呼:

「喲、早啊,城島。」

「早。」

「你每天都這麼趕,是不是和女朋友混得太晚才睡過頭啊?」

這句話讓我皺起眉頭。說話輕浮的人是同班同學大田敦。雖然嘴巴有點毒,但是很有人望,不知不覺就變成班上的領導人物。對於我這種不主動交朋友的人,他也會主動找我說話。不過我猜原因應該是我那個多方麵都很突出的朋友良司。他就是用這種方式建立自己在班上的地位。

證據就是他從來不理會在他心目中無益於本班團結的人,在這方麵實在很有一套。雖然我不太欣賞他的個性,但也沒必要硬是和他作對。

「我就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就當她不是。可是……你們今天不也是一起上學嗎?私立挾間學園裏,暗中對她有意思的男學生大約有兩百五十人,背負這麼多殺氣上學的感覺如何?沒有被她的愛慕者暗中偷襲嗎?」

「真是夠了……」

成績和外貌都很平凡,沒有任何突出之處的人,城島晶。

雖然我如此塑造自己的形象,有個地方還是和這種形象格格不入——那就是硝子。硝子從一個月前開始在二、三年級之間聲名大噪,因為大家也想知道「上學時老是跟在她身邊的小子是誰」而讓我倍受矚目。雖然我自認在決定讓她就讀這所高中的時候就做好心理準備,但是我的考慮似乎不夠周詳,硝子吸引目光的程度遠超過我的預料。

不過讓我引人注意的因素還有一個,但是沒有人敢公開討論,算是大家默認的禁忌。我對著大田露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同時看向另一個讓我倍受矚目之人的座位——我身旁的位子。

位子上沒有任何人,不過她應該在學校,晚一點再去見她。

總之關於我和硝子的流言,無論如何都要徹底否認,不然會惹出很多麻煩。

如果被人開開玩笑也就算了,可是最近還出現奇怪的騷擾行為——前幾天我的鞋櫃裏出現一封信,上麵寫著「不準靠近她」。這種舉動真的讓我有點吃不消。

「畢竟硝子可是嬌小玲瓏又可愛的超級美少女,如果沒有你像個監護人整天跟在她身邊,她現在早就……」

「真是的,怎麼又是這個話題?真是夠了。」

越講越起勁的大田露出輕薄的笑容。一個人影出現在他背後。

那是微微皺著眉頭的高個子——芹菜。

「城島和硝子隻是堂兄妹。你們一直亂說,人家也會覺得煩的。」

出乎意料的援手讓我浮現苦笑,同時放心許多。

「喔、森町,你怎麼老是幫城島說話。」不過放鬆的心情不到一秒就消失了。

大田身旁的跟班對芹菜露出討人厭的笑容。

「……因為我跟城島和硝子認識很久了。」

芹菜的語氣越來越重,我趕緊用手肘頂她一下。身材高大、個性豪爽的芹菜,最討厭不合情理的事,以前還時常和男生扭打在一起。不過現在安分多了——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來。聽說她去年因為一點芝麻小事就賞了班上男生一巴掌。雖然去年不同班的我也是輾轉聽說此事,不過我想那應該是事實。

這下子事情越來越麻煩了。

「啊、難道森町對城島有……」

「……咦?」

芹菜的表情僵住,我不禁心想這下糟糕了。

「……!」

「……喂!」

看到芹菜咬緊牙根高舉右手,我連忙抓住她的手腕——被她的力道一壓,我變成尷尬的半蹲姿勢,不過總算及時擋下一巴掌。芹菜腰部撞上我桌子的聲響,響遍整間教室。

所以我以一副傷腦筋的模樣對著旁邊麵帶微笑的大田敦說道:

「差不多該放過我了吧,大田?」

身為其小團體領導人物的大田,再怎麼說也會避免在班上惹麻煩。與其對付跟班,還不如直接跟大田說會有效多了。

「是啊……說的也是,別鬧了。」

「……不好意思,森町、城島。我玩笑開過頭了。」

正如我所料,隻要大田一開口,剛才的跟班也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

我不期望他道歉,也不需要他道歉,隻要能夠解決紛爭就好。

「森町也回座位吧,差不多要打鍾了。」

眼看就要爆發的芹菜,在我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之後,終於接收到我的訊號。

「……咦?」

芹菜還是一臉僵硬,來回看著我的臉與被我握住的手腕……

「啊……!嗯、好,對不起!」

她用力甩開我的手,一下子就臉紅了。接著用兩手壓住嘴巴,露出一副「完蛋了」的表情,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大概是第一次在這個班上發飆,所以才會這麼不好意思吧?

就在我、芹菜、大田等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

我的視線前方,也就是大田背後傳來「哼!」的一聲。

帶有露骨嘲笑含意的聲音,混在班上其他吵鬧聲裏。

這麼明顯不可能沒人聽到,大田等人一起看向背後,我也若無其事地往那個方向看去。

「……嗯?」

大田皺起眉頭——那個發出聲音的人,是班上的同學直川浩輔。

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桌上攤著一本大學聯考考古題。在高二的第一學期就買考古題,而且光明正大帶來學校,好像完全沒想過周圍的人怎麼看他,甚至有點向其他人炫耀的意味。在所有人轉頭看向直川之前,他的視線早就從我們身上移開,低頭看自己的書。不過他的身上明顯散發尖銳的氣息,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受不了你們這些人」的想法。隻見大田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大田身邊的三名跟班則是對直川投以反感的視線。

大田察覺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刻意裝出爽朗的聲音:

「真是抱歉,吵到你了。」

如此一來,無論對方高不高興也算是打了圓場,可是語氣中又表現出不以為然的態度,也能讓他的跟班接受。他的處理方式讓我有點佩服——這種態度大概就是大田的待人處世之道。

但是直川的回應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也沒有吵到我,隻是覺得你們太沒水準,讓我有點受不了而已。為了無聊的男女情愛就可以這樣時喜時憂,真是夠蠢的了。」

——他想找碴嗎?

「什麼?你想找麻煩嗎?」

果然有人放話了。

這所學校的確是升學取向沒錯,平常沒有什麼暴戾之氣,也很少傳出什麼惡劣的霸淩事件。每個人都懂得如何應付別人,也懂得什麼時候應該少管閑事,不過這不代表每個人都有那種心胸對嘲諷和惡言惡語一笑置之。

「我沒這個意思,隻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直川浩輔諷刺地用中指推眼鏡。雖然他的成績名列前茅,但是在班上十分低調——搞不好這是從四月開學的自我介紹以來,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觀察他的說話方式,他很可能不太擅長與人來往;或者是對其他同學可以和朋友在教室裏大聲笑鬧一事抱持異常的妒忌。

無論如何,他心裏的惡意並沒有嘴巴說的這麼嚴重。

「啥?你剛才說什麼?」

大田的跟班之一語氣越來越高亢,於是我決定用剛才的方法製止他。

「算了,別理他。對吧,大田?」

「是啊……說的也是。」

大田的話讓跟班安靜下來,化解現場的緊張氣氛。

正好鍾聲也在此時響起,我對大田使了個眼色,同時從書包拿出文具和筆記本,無言結束早上的對話。

這樣就夠了。

上課前的早晨時光就在喧囂之中度過,這是一切安定的證據。

我們的生活就是以這樣的喧囂組成,要接受還是選擇忽略都是個人自由,而且我也不是這麼喜歡吵鬧的感覺。不過我還是參與其中,出了什麼問題就想辦法緩和狀況,這是我的暗中堅持。

人不能排斥安定,因為安定就是日常。

很多人認為日常生活很無聊,也有人像直川一樣認為日常生活沒有意義,但是一旦失去日常,之後就是非日常。日常生活當然不會因為剛才那種小事崩潰,但也沒必要硬是打破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

或許是我想太多,不過我還是害怕眼前的日常不再。

一切都從四年前我的日常崩潰的那天開始。

或者是從六年前,硝子來到我身邊的那天開始。

是的——因為我所有可以稱為「日常」的一切,早已離我遠去。因為如此,我隻能依靠周遭的日常讓自己安心。

背離日常的地點、時間、人。存在其中的隻有喪失,絕對不要妄想其中還有任何存在。什麼也沒有,真的。

我很了解。

所謂的日常生活,雖然看起來隻是平淡無奇重複每一天,其實還是有所起伏。

製造起伏的人就是自己,討厭日常生活的人隻是討厭無法製造起伏的自己。

所謂的日常生活——其實十分容易崩潰。

等到失去之後才會發現,而且為時已晚。

不會厭惡、不能排斥,隻能得過且過,可是又離不開。

避開瑣碎的麻煩,努力度過平淡的每一天。

我認為這些都直接關係到守護日常的能力。

我愛我周遭的日常,我對周遭的日常執著不已。

因為我的日常已經不複存在。

所以,至少在我所能顧及的範圍之內——我想阻止名為非日常的喪失繼續擴張。

所有人都回到座位,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朝會,教室漸漸安靜下來。

我看了一下教室,好像沒有人請假。同學之間的氛圍有種強烈的浮躁——這麼說來,明天就要公布第一學期學力測驗的成績。也就是說,今天會發每一科的考卷。

教室裏的空位隻有一個,就是我旁邊的那一個。

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沒什麼要事是不會進教室的。

我開始想起她的事。

置身日常與非日常的界線上,危險的朋友,柿原裏緒。

* *

這個世上隻有贏家和輸家。

私立挾間學園二年三班的直川浩輔,每次看著世界的時候都會這麼想。

家人——無能的爸爸每天早上穿著肮髒的西裝到臨近的工廠上班,然後換上更肮髒的工作服,從早到晚做著乏味的工作。有時候還得在工廠過夜的這個辛苦工作,可換得的薪水卻少得可憐,在家裏也沒有地位,過起日子如坐針氈;媽媽也不想想選擇嫁給這種人的自己有多愚蠢,成天埋怨自己的丈夫,自以為是地認為浩輔的前途能夠一舉挽回失敗的人生,對於浩輔過度包容;妹妹完全遺傳爸爸的無能,是個無可救藥的蠢材。不會念書又笨拙的她,每次在家幹了什麼蠢事,就會惹來母親一頓毒打。對媽媽來說,看到這個妹妹,大概就像看到無能的丈夫一樣吧?不過就算是這樣,自己在房間念書的時候,聽到隔壁房間有人動不動就破口大罵、鬼吼鬼叫,坦白來說實在很難集中精神。

在學校也是一樣。班上同學都把心思放在現在的流行、音樂、某班的誰很正、KTV進了新歌、這個星期的漫畫連載進度、誰和誰在一起……隻會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完全沒有長遠的眼光,真是令人受不了。他們頂多隻想得到三年後的事,為什麼無法認清這個世界的真理?就是要犧牲現在,才能掌握未來的安定啊!

事實上除了浩輔,其他人現在正在拚命享受的一切的確非常微不足道,而且十年後也一定存在。為了十年後依然存在的無聊小事,何必拘泥於現在享受呢?現在不努力,十年後的自己可能就會變成微不足道的人——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

浩輔的人生規劃相當單純。

考出好成績、進入好的大學就讀、在大學裏奮發向上取得好成績、畢業之後進入好的公司、成為人生的贏家——至於具體應該怎麼做,他倒是沒有多想。他隻是想成為贏家,不想變成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那樣。

周遭人們在享受校園生活的同時,多多少少也在規劃自己的未來,浩輔則是完全把自己與外界隔絕,全心全意提升學業成績。從客觀的角度來看人生規劃是否具體,浩輔其實也和其他人相去不遠,但是他自己並未察覺這一點。兩者之間的差異隻有享受校園生活,或是加以排斥而已。或許可以說是對於模糊不清的未來,一邊因為過度模糊而無法努力,一邊則是拚命掙紮想要設法靠近,如此而已。

隻是浩輔沒有想到他們的差距不過如此。

自己的未來。

在浩輔心中雖然曖昧不明,不過那份感覺的確是個明確的願景。

周遭的人們對自己感到畏懼、崇敬、羨慕——在浩輔心中,他的未來就是這樣,這樣的未來隻是建立在極端缺乏具體的茫然之上。但是他認為這個未來終將實現,為了實現這樣的未來,他沒有閑工夫理會無聊的同學。浩輔幾乎排斥所有校園生活的人際關係,隻熱衷於讓自己有如霧裏看花的未來更加鮮明。

光從行為來看,雖然不會受人讚賞,但也不至於引人非議。

問題在於——浩輔認為自己高高在上。

他瞪視坐在自己前麵的那群人,覺得他們剛才實在是很吵。

不過他們對浩輔來說隻不過是小事。因為對方的成績雖然不差,但還比不上自己。

浩輔暗自在心裏嘲笑他們,井底之蛙盡管自鳴得意吧。光會固執在男女情愛與班上地位這種小事,就證明他的腦袋並不靈光。

浩輔認為成績就是世上唯一的真理,可是盲目信奉成績的人,在這個班上也隻有浩輔。但他不僅沒有發現這個事實,反而打從心底蔑視其他同學,蔑視那些不懂「世界真理」的人。

浩輔嘲笑他們。隻是他不知道人們對於睥睨自己的視線和氣氛,其實是很敏感的。

浩輔低著頭,以一視同仁的睥睨視線看向整間教室。

所以城島晶並未發覺他的睥睨。

* *

第一堂現代日文,八十一分。第二堂世界史,七十五分。第三堂化學,六十八分。第四堂古文,七十分——各科成績和全班平均分數的差距最多隻有五分,和全年級平均分數的差距最多也隻有七分,看來高中二年級第一學期的學力測驗,可以得到如我所料的平凡成果。「你怎麼老是這樣?」——這是良司在第二堂課下課之後說的話。他還說「你到底是怎麼考的,每科都和平均分數差不多,就算是故意的也沒辦法這麼準吧?」至於良司每一科都有九十幾分,隻有最不擅長的世界史考了絕望的四十五分。隻要他能克服這個弱點,就可以進入全校前十名,隻是他曾經斬釘截鐵地說,除非事先看過考卷,否則根本不可能。這樣的良司一麵看著我領回來的另外一份考卷,一麵皺著眉頭歎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