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茂草一人多深,林晉需要拔出背上的樸刀,一路砍割。有時卻四處空蕩蕩的,裸露的土地盡是猩紅色的土壤,隔一段便是一個三尺見方的水坑,像是月球上的微型隕石坑似的,充滿著荒涼的詭異。
就在林晉的意識逐漸麻木之際,巨大謎語似的叢林終於向他露出一絲門縫——一隻渾身雪白的狐狸蹲坐在高高的墓碑上,雙爪合十,連連作揖,嘴裏發出輕微的唧唧聲,身後那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直直的豎立著,像是一根高潔的權杖。
他回頭瞧了一眼,小白猴不知何時已經無影無蹤。
墓碑上刻著兩個鬥大的古篆,隱約是“虎丘”二字。碑後則是連綿起伏的墳塋,一眼望過去,猶如凝固的海波,不知延伸到何處,墳頭寸草未生,隱隱有風聲徜徉其間,仔細一聽,似是一陣陣虎嘯。
墳海中央矗立著一座塔形的東西,高約三四層樓,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真切。
墳地裏為何有這種古怪的東西?
李恒撮起嘴唇,向小狐狸吹了幾聲口哨。小狐狸置若罔聞,隻是不住勁兒的向林晉躬身作揖,神態極其淒惶絕望。
李恒不明其故,但內心的警惕逐漸濃烈起來,慢慢蹲下,然後橫著挪步,迅速把身體隱藏在一片幽深的陰影裏。
他並不算為這個小狐狸出頭,他從來不為任何人出頭。
呼呼的烈風吹過他的耳廓,帶來叢林裏各種氣味,他能分辨出哪一片風是從鬆枝上而來,哪一片風剛剛在一方泥潭裏停頓片刻。
忽然他的腰背挺得筆直,像是進攻前的獵豹。
風聲裏隱約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嗤啦啦,嗤啦啦。。,聽音辯形,像是一根鏽跡斑斑的鐵棒被人提著在幹燥的青磚上拖過。
它從地底下傳來。
李恒望著那片墳塋。
看得久了,眼珠不禁隱隱生疼,月光裏,寸草不生的墳塋活像是某位大人物的墓葬群,它不是一個個獨立的墳頭,而是由上萬個墳頭組合成的大墓,如此巨大的墓地,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在荒涼的月色裏,林晉仿佛看見墓穴裏靜躺的巨人:麵目早已潰爛難辨,下半身已經化成朽土,它的一縷幽影在墓地徘徊不去,等待著重生。
一隻烏黑的大雁立在某個墳頭上。
猛然間,大雁吱地急叫一聲,振翅往空中直飛。
毫無征兆的,從塔形建築裏突然伸出一隻大手,一把攥住大雁,一道雁血往墳頭疾射而去,潑灑成一條直線。大雁尖利的吱叫一聲,隨即化為肉屑,紛紛墜落。
一個高大的幽影破塔而出,背後的大氅迎風蕩起,直如一麵橫躺的牆壁。頭披寬大的巾子,看不到臉,應該是臉的地方隻有一盞隨風搖曳的油燈,手拖粗大的鐵棒,嗤啦啦,嗤啦啦,所過之處,火花飛濺。
它像是突然感應到什麼,猛地向林晉這邊扭過頭,臉部的燈火唰地橫成一道直線,又陡然豎立起來,詭異的飄動著,就像是它的眼睛。
李恒感覺自己的頭發唰的直立起來,全身毛孔猛地一緊縮,擠出一道道冷汗,刷刷往下流淌。
數秒後,他回過神來,也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股勇氣,右臂向後用力一蕩,腰眼隨之一扭,力量全部灌注到手臂處蓄勢待發,腳尖用力在地上一點,在身子騰空躍起的那一瞬間,右手裏的樸刀同時向幽影臉上拋出。
李恒落在一丈開外,腳不點地似的,猛跑幾步,雙手一抄,已經把小狐狸抱在懷裏,力道收放不及,接連向一邊翻了幾個跟頭,腳一沾地,他便頭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的確,他從不為任何人出頭,但無害的小動物除外。
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情不自禁的回了一次頭,他看見那把樸刀幽影臉部其中的一盞燈苗砍成兩截,火苗吱吱亂叫著飛了出來,墜落在地上,轟地冒起三丈多高的火焰,墓地裏頓時成了一片火海。
而幽影如一隻大鳥,向他疾飛而來。
“如你這般人生,也真是失敗。”幽影突然在林晉背後說道。
“好歹遇上了我,從此,你的人生可就要變個樣。”幽影繼續說道。
李恒微微一怔,腳步陡然飄忽起來,整個身子瞬間陷在一片無邊的黑暗裏。與此同時,無數潮濕明亮歡樂悲情的畫麵飛速的閃過,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填滿了鉛球狀的東西,那種感覺莫可名狀。
“你給了我什麼?”在意識逐漸喪失之際,林晉喃喃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然後一頭倒進浩瀚的黑色海洋裏,隨波浮沉,飄向遠方。
那裏或許是一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