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第三章 矛盾心態·核心·保護(3 / 3)

早上一醒來,房間已經充滿柔和的光。不必拉開窗簾看外麵也知道:一定是積雪了。

這個光是覆蓋地表的雪反射太陽光時的光雖然炫目,但絕非刺眼。

忽然發現我的肩膀蓋著毛毯,看樣子是少女好意替我蓋上的。我把毛毯放在地板上,同時轉頭張望。

「哦?」

昨晚我要少女睡的那床棉被已經折得整整齊齊了。

她是不是用了?

從廚房傳來有人在做什麼的動靜。「嗯!」我一邊伸展僵硬的身體,一邊站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腰有點痛,因為坐著睡著的關係肌肉變得緊繃,不過應該不要緊。

我就這樣走過去打開磨砂玻璃門,隨口問:

「早。你在做什麼?」

沒想到——

「啊,對、對不起!」

少女頓時嚇了一跳似的轉過頭來。

「我、我想要一點水。」

她正拿著杯子要伸手去開水龍頭的樣子。我笑著說:

「不用問,不用客氣,不管是冰箱的牛奶或什麼統統可以自己拿去喝。不然這樣好了,我馬上就煮開水泡茶。」

少女聽了以後,惶恐似的臉紅了。

「好、好……非常謝謝你。」

總之我要少女等我做早餐。早餐非常簡單,就是高麗菜絲配荷包蛋再加上烤土司,另外再附上溫牛奶。我和少女兩個人圍著矮桌一起吃早餐。

對我來說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一起用餐,而少女則誠惶誠恐地開動。

然後,進餐時——

「春道哥哥,昨天非常抱歉……」

她向我道歉。我一瞬間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

「咦?」

當場歪頭。

「就是……棉被。」

「啊。不會不會,那沒什麼。你後來進被窩睡了?」

少女輕輕點了一下頭。她害羞地回答:

「睡了一下下。非常謝謝你。」

「嗯。」

我微笑了。

「多少有睡著就好。」

少女低著頭。晨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她獨特的銀發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看著那頭燦爛光輝看得感佩起來,不禁停下手來——

「啊!對了。」

我出聲喚少女。

「Yesterday。」

「什麼事?」

少女不解地偏著頭回應。我遲疑地說:

「因為這個名字對我這個日本人來說有點拗口,所以我可不可以……該怎麼說啊?用別的類似綽號的名字叫你呢?」

少女詫異地反問:

「綽號嗎?」

「對,就取個比較像日本人的名字。」

然後我想起在紛紛細雪中的少女。

「比方說,銀花怎麼樣?銀色花朵的銀花……很奇怪嗎?」

少女稍微瞪大眼睛。

然後——

「嘻。」

輕輕笑了。

「總覺得……」

「咦?」

「感覺不自在。」

「不想要?」

隻見少女緩緩地搖頭。

「很美。」

「什麼?」

「雖然太美了,好像不是我一樣,不過既然春道哥哥覺得這樣比較順口,那就這樣。」

不會喔,我覺得你夠美了。

——不過這句話我並沒有說出來。因為我隱約感覺到少女認可並接受了這個名字。

「太好了。那,以後我就這樣叫你囉?」

我這麼確認,隻見少女害羞地縮起脖子——

「好。」

垂下眼睛點頭了。然後少女小聲重複了好幾次:

「銀花……」

不時對著自己這麼說。

之後,我們照預定前往誌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投宿的飯店。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課。

我確認窗戶、電源都關好以後——

「那,我們走吧?」

這麼催促少女……不對,是銀花。

「好。」

背著小束口背包的銀花點了一下頭。

「承蒙你照顧了。真的非常謝謝你。」

這點我從昨天跟她在一起就曉得了,不過我還是要說她在這方麵真的很一板一眼。所以我笑著回禮:

「你多禮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這個時間點我就已經隱約預想到:誌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就普通狀態來說,應該是重要保護對象的銀花不見了,他們不可能會渾然不覺到這種地步才對。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我暫且沒把這個想法告訴銀花。

她一走出屋外——

「哇,好驚人……」

當場目瞪口呆地張望四周。這條街的確一個晚上就化為銀白世界。雪積在路上、圍牆上、屋簷上、垃圾桶上、電線杆上。她呼出的氣閃閃發光,升上天去。

雪支配了所有景色。

「還好嗎?會不會冷?要是會冷的話,我再拿一件衣服出來給你?」

我這麼問銀花,隻見她搖搖頭:

「我不冷。」

吐出來的氣是白的。不過,看樣子沒問題。

「嗯。」

我鎖上門。

「那麼,我們走吧。走樓梯要小心別滑倒喔?」

「……好。」

銀花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料結果卻是銀花的動作比較矯捷,反而是我差點從凍結的戶外樓梯滑下去。來到馬路上時,我稍微注意了一下顧著看雪景的銀花。在公寓前麵有個地方完全沒積雪。看樣子之前似乎有人把車停在那裏。

雪這麼大,要把車開出來應該很費事吧——我有點同情起開車族了。

前往公車站的路上,我走在銀花略後方,一直佩服地觀察她的走路姿勢。銀花就像本身脫離了重力枷鎖般輕盈地走在雪地上。

反觀我則是每走一步,腳就埋進雪裏一次。銀花的足跡真的微乎其微,跟我留下的足跡性質完全不一樣。這應該跟體重無關吧。

我覺得她真的就像妖精一樣。

她肯定是冬之妖精。

公車慢吞吞地比預定時間晚了十分鍾才到。

我們從後門拿了票券上車。乘客很少,我跟銀花挑了最末排的位子並排坐下。

駛動的公車內,機械化的女性廣播聲響起。我們要去的飯店在八站之後。

我悄聲問目不轉晴望著窗外的銀花:

「銀花,我可以問你一下嗎?」

「……」

銀花轉過頭來。她眯起眼睛:

「要問什麼呢?不過——」

我第一次看她浮現了有點促狹的微笑。

「我好像知道你想問什麼。好啊,想問什麼請盡管問。」

聽了這個答複的我一邊苦笑——

「那,我就不客氣地問囉?就是:在你看來,現在的景象是什麼樣子?」

一邊這麼問了。

銀花回答:

「什麼都沒有。」

她微笑。

「公車司機呢?」

「看不見。」

「那邊那個離我們三排遠的老婆婆,或是她旁邊的女孩子呢?」

「都不行。」

「公車外——走在街上的人呢?」

「完全看不到。」

我說不出話來。是嗎?

果然看不見嗎……

「不過……」

她垂下眼睛——

「唯獨春道哥哥看得一清二楚喔!就連我也看得見。」

這麼說了。我心頭為之一震。

她的話語平靜得嚇人,充滿感情。銀花就像在反芻、確認什麼似的這麼強調著。

因為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導致我差點就疏忽這點,但銀花對『我』這個不用透過機械就能跟身為『黃昏之子』之一的自己互動的奇異存在,或許懷抱著某種想法也說不定。

我多少驚訝於銀花的話,接著說:

「不、不過,那個呃~是叫『眼鏡』嗎?要是戴上那個不是就能正常看到所有東西了?」

銀花一瞬間為之語塞。然後生硬地回答:

「對,是沒錯。」

「嗯~真的很不方便呢。昨天我也聽你說了,沒有備用品對吧?」

「……」

銀花略微垂下眼睛說:

「因為是來到這裏以後弄壞的……本部應該有,不過大概還要一點時間才會送達這裏吧?」

「這樣啊。」

銀花依然眼睛看下麵,浮現淡淡的微笑。

「我真是笨手笨腳的。」

「意外地似乎是這樣沒錯。」

我正要點頭——

「……」

忽然發現前麵位子的中年女子狐疑地盯著我看——

「?」

當場納悶起來。然後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原因。

啊——我差點叫出聲。對喔,銀花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她,所以……

在中年女子看來,現在我旁邊沒坐半個人。看樣子她似乎把我當成一個人念念有詞的可疑人物了。我覺得難為情起來,整個人扭向窗戶要避開那個人的視線,臉也稍微紅起來。然後銀花側眼看了我一下,再度悄然微笑,垂下眼睛。

我們在目的地的站牌下了車,又回到雪地上走了一段路。飯店映入眼簾時,銀花一度停下腳步。

「嗯?怎麼了?」

我回頭一看——

「……」

嚇了一跳。銀花浮現了五味雜陳的表情仰望著飯店。

然後她把視線轉向我——

「沒有。」

露出了有些難過的笑容搖搖頭。

「沒事。」

她這麼說完,這次換走在我前麵。我愣住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穿過設置了平緩斜坡道的入口進入飯店,前往誌村小姐他們訂房的十二樓。

雖然我住過飯店的次數用一隻手就數得出來,不過隻要裝成客人的樣子,似乎就不會被櫃台人員叫住。

搭電梯時,一對看似中年夫婦的男女也進了電梯,但他們隻瞥了我一眼,連看都沒看銀花。我們在十二樓出了電梯,沿著走廊直接朝昨天跟誌村小姐他們談話的一二〇七號房走去。

銀花抬眼看了我一下,說:

「我想要……」

「嗯,怎樣?」

「對不起。衣服——」

她害羞地臉紅起來——

「我先去換件衣服再過來。」

這麼說完,她就拿卡片鑰匙開門進了隔壁自己房間。仔細想想銀花從昨天就一直是那身裝扮。既然她背著背包,裏麵想必也裝著衣服,結果卻始終沒拿出來。

果然是因為覺得不自在嗎?就在我這麼想時——

「哎呀,安住同學?」

一二〇七號房的門突然打開,一臉驚訝的誌村小姐走了出來。

「你在這裏……做什麼?」

她表情詫異,口氣顯得不可思議。

這是我要說的話!

「誌村小姐才是!你們是怎麼了!從昨天就完全聯絡不上。我很擔心誒!而且那孩子還跑到我家來了!你們應該有發覺吧?」

我一口氣這麼譴責似的說完——

「咦?是啊……那是當然的囉。」

誌村小姐顯得疲憊不堪地抓了抓頭發。

「對不起喔,因為我去了趟醫院,抱歉害你聯絡不到人。不過,昨天後來真的很忙……是過勞引發的急性腸胃炎,聽說必須住院一個星期。」

我瞪大眼睛。這麼說,從昨晚誌村小姐就一直不舒服的樣子。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可是,不要緊嗎?

「咦?這、這樣好嗎?居然待在這種地方。得趕快回醫院才行。」

我擔心地這麼說,沒想到誌村小姐困惑起來:

「咦?為什麼?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了。之後隻能靠醫生。」

「哪沒有能做的事!要好好靜養才行!」

誌村小姐頓時笑了起來。

「啊哈哈、什麼嘛!我還想怎麼會牛頭不對馬嘴,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不對不對!」

「咦?」

「需要住院的人是茗荷,不是我。」

「啊?」

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僵住。誌村小姐哈哈大笑說:

「我隻是感冒。」

「感、感冒?」

「對!先不說這個。」

誌村小姐眯起眼睛。

「如何?跟Yesterday共度一晚?」

我半發火地說:

「不怎麼樣!你知不知道那孩子多可憐,一直緊張得半死!」

誌村小姐為難地回答:

「對不起喔~其實我本來打算立刻就去接人的,但你們離開以後就接到本部聯絡,等茗荷回來跟他討論今後的方針時,他卻突然捧著肚子呻吟起來。」

誌村小姐深深歎氣。

「那家夥,別看他那樣,其實很容易累積壓力喔!工作一多,身體就馬上出毛病。之前也同樣搞壞腸胃住院過,搞得人仰馬翻的。總之我帶茗荷去有夜間門診的醫院以後,本來想要去你家接人或打電話給你,沒想到又接到本部聯絡別件事,真的是忙得暈頭轉向。」

她疲憊地垂下肩膀。

「一回過神來就已經這個時間了。」

仔細一看——

誌村小姐的臉色比昨天更差了。

「……你沒事吧?」

我皺起眉頭表示關心,隻見誌村小姐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我沒事……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說實話,不太好。」

我傷腦筋地說:

「呃,要不要我拿藥什麼的給你?」

「你聽我說,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你。你願意聽嗎?」

誌村小姐如是說。

「咦?什麼事?」

我反問。隻見誌村小姐表情嚴肅地盯著我看,最後說了一句:

「Yesterday可不可以暫時寄住你那邊?其實我剛才正要打電話跟你商量這件事。」

「啥?」

我僵住。誌村小姐一派輕鬆地說:

「總之在我感冒痊愈以前,那孩子要是留在這裏,可能會傳染到感冒……所以,總之拜托你讓她寄住個一兩天。」

「不、不好吧。就算可能會傳染……那個,我跟你們好歹昨天才剛認識。」

誌村小姐盯著我看,接著勾起嘴角一笑:

「沒問題、沒問題!」

她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忽然嚴肅起來——

「這段期間的生活費會付給你的……拜托你囉?」

這麼說完後她便轉身背對我走掉了。

「啊,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睡覺……回自己房間。」

這麼說完,誌村小姐就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彎進走廊轉角不見了。我始終目瞪口呆。

對她來說,銀花不是極為重要的——套用茗荷先生的話就是——『人類至寶』嗎?

這兩個輔佐官不是為了專門負責照顧銀花而存在的嗎?

然而他們卻把這個少女交給我這種才剛認識沒多久,還搞不清楚底細的人……這樣實在太不正常了。

我頭痛起來了,自然而然歎了口氣。

更驚訝的是,我跟十分鍾後從自己房間出來的銀花說:

「以上就是誌村小姐跟我講的話,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對吧?你應該也不想繼續在我家過夜吧?」

像這樣征求她的同意,沒想到她沉思了一段時間以後——

「不會。」

居然靦腆地紅著臉——

「我沒關係。」

並且發出沙啞微弱的聲音這麼明確表示了。

「啥?」

我很錯愕。銀花抬眼看著我:

「誌村小姐既然這麼說了……我,並不介意。」

她再度垂下眼睛。我也無話可說。

「……你覺得,」

銀花再一次仰望我:

「困擾嗎?」

我半困惑地回答:

「不會,我一點都不覺得困擾。」

從她昨天的態度來看,一點都不像願意對我敞開心房的樣子。可是,她現在卻同意要住我家幾天。

她到底在想什麼?

更令人費解的是,銀花竟然顯得稍微鬆口氣的樣子。她朝我鞠躬行禮:

「非常謝謝你,春道哥哥。暫時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這麼說了。

現在情況到底是怎樣?

誌村小姐也好,這孩子也罷……

這天銀花不再背著小束口背包,而是帶著大旅行袋來到我家。我好像懵懵懂懂地卷進了身不由己的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