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水怎麼是涼的?”謝銘弓著身子坐在沙發上按計算機,想起來要喝水,入口卻是冰冷的。
卓凱在廚房裏聽不清:“什麼?”
“我說水涼了!”
“啊?什麼涼了?哦……”卓凱側身看看牆上的鍾,“都放了兩個小時了,是會涼的嘛。等等啊,現在再燒一壺。”
他衝掉塑膠手套上的泡沫,捏著手指末端把手套脫下來,拿起電水壺盛了滿滿一壺,心想想這樣熱起來太慢,又倒掉一半,再放回插電的底盤上,按下開關。
“等兩分鍾啊,馬上好。”卓凱重新戴上手套洗碗。
謝銘在客廳沙發上哼了一聲,不過隔了太遠,卓凱也聽不見。
“怎麼樣啊,吃飯前就在算,飯後又算。這張,還有這張,你不是都算過一次了。”卓凱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杯過去,放在謝銘手邊,“來,現在喝的話就兌點涼水。不喝就放一會兒。”
“現在喝。”謝銘仍舊在按計算機,抬都不抬眼看他。
於是卓凱坐到他身邊,就把方才涼掉的那杯水拿起來,倒了一部分在滾水杯子裏,遞給謝銘。
謝銘接過去,也不用試水溫,就知道是剛好的,一口氣喝下半杯。
“喂,別亂動。”他見卓凱伸手去拿單據,就立即喝止,一麵抱怨,“鄧星真是個敗家精,虧死了。這部比上一部還虧。”
卓凱賠笑道:“下一部會好的。相信他,不,相信我好了,相信我。嗬嗬。”
“信你?就是信了你這個冤大頭我才跟他簽了三部戲約,現在虧了兩部了,再下去棺材本都要賠光了。不行,你去跟他說,我要撕毀合同。下一部不開了!”謝銘把桌上的賬本往外一推,抱起手臂向沙發上靠去。
卓凱賠笑地湊過去:“他是亞洲電影之光哎,得獎新人導演。投資嘛,看長線的,兩部都虧了,也不在乎第三部了,你說是不是?”
謝銘臉都給他氣綠了:“你說什麼?”
“不是,那個……我是說,他會大賣的。說不定就是下一部呢,劇本我看過了,跟前幾部路線不一樣的,應該有受眾。萬一正好是這部火了,偏偏讓別的投資商撿了便宜,不是養了兒子給別人賺錢麼。”
“誰要養這麼個敗家子……”謝銘瞪他一眼,口氣卻已經軟下來,“我倒是聽說陸明暘有一個主意,鄧星下一個劇本他給改寫了個無厘頭喜劇版本。反正角色都是同一批,要是鄧星開下一部戲,就兩個同時拍。”
“行啊!這真是個好主意!”卓凱興奮得一拍大腿,忽然又停頓一下,好像覺得有什麼不對,“等等,陸明暘有這個主意,為什麼不跟我說,先告訴你啊?他可是我大學同寢……”
謝銘不屑地看他:“因為我有錢啊……”
“那個勢利眼。”卓凱恨得牙癢癢的。
姓吳的過世之後,因為沒有任何親人和子嗣,最後的遺囑裏,竟然良心發現地將全部財產都給了謝銘。
人死萬事空。謝銘想到他姓吳的生前最後的歲月,攪得那麼多人雞犬不寧,可他一死,居然以這個方式來告訴你,一切都是浮雲。
姓吳的死之前,借著卓凱的那單醜聞成功反擊了姓何的,因而留下來的資產比他之前任何時候的都多。可是這個時候,謝銘看著那張遺產繼承的文件卻是笑不出來。如果一切都帶不走,那姓吳的生前那麼拚死相逼,和姓何的鬥得你死我活,又是為了什麼呢?
金錢於他們而言,或許就是一場遊戲,一場角逐。他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獲取,而是輸贏,而是鬥爭過程中將人逼入絕境的快感。將人玩弄在鼓掌之中,或許是他們人生不多的快樂之一。
謝銘知道,姓吳的從來都不快樂。他缺乏安全感,缺乏自信,既自卑又自大,反反複複,喜怒無常,和謝銘相比,他甚至更可悲,更可憐。一生都沒有尊敬,沒有溫暖,也沒有信任。
謝銘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筆遺產。
他不會那麼天真,也不會死腦筋想不開,更不會有什麼內疚或者虧欠。說起來,他這輩子還真的從沒欠過什麼人。如果實在要算,那麼唯一的一個,他也已經打算了用一生去抵償了……
謝銘拿了那筆錢,投資了一間電影製作公司,自己當起了老板。一樣是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他從小就浸淫在電影製作行業,對各個環節了如指掌,從成本管理到人員物色,大概沒人能比他更熟悉。再加上近幾年國內電影市場大熱,其實公司一直都運作得不錯。唯一的失策,也就是聽信了卓凱的枕邊風跟鄧星連簽了三部戲的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