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之前,我就想寫一本關於印度的遊記,標題就是《去印度學倒立》。後來真的去印度學倒立,卻在瑞詩凱詩差點折斷了脖子。真是慘烈,歪著脖子坐汽車去德裏,路上很顛,我一路都得用手扶住腦袋,接著飛去中東,前後痛了兩三個月才好。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想寫一本叫《去印度學倒立》的書。覺得如果大家懷著想看倒立的心情,卻根本沒有看到倒立,一定會呆掉吧。
好了,就像你們已經看到的這樣。我確實沒有學成倒立,但仍然用了這個書名,不過現在並不是開玩笑。認真地說,我已經學會了倒立--我自己也是旅行結束後才醒悟的,我學會的不是肢體上的倒立,而是觀念上的。這可要比Headstand難多了。我懂得了用另外一種角度去看待生活,看待生死,看待一切。在不知道外麵是怎麼樣的時候,在沒有被禪修打開天靈蓋的時候,我曾經是個傲慢的無神論者。現在仍有許多缺點,進步就在於,我已經知道那些是缺點了,不會再振振有詞地狡辯道,缺點就是特點啊。
我開始體恤家人,也開始嚐試著去改變自己,結交一些善意的朋友,接受生命中的痛苦與悲傷。感激那些已經擁有的美好人事,而不是目空一切地視一切為理所當然。
旅行改變了我,禪修改變了我。我所經曆的那些無聊、痛苦、憤怒、嫉妒、恐懼……都不是白白煎熬,我更為了解自己了。無論走多遠,最終都要回到自己心中。這是一個過程。知道外麵是什麼樣的,才會恍然大悟,答案就在心中。
如果你自己沒有改變,那麼你在任何地方都是痛苦的。如果你沒有什麼地方要去,那麼你就到達了。人人想都快樂,總希望外界發生點什麼,給自己帶來快樂。為什麼不試試倒過來看看呢?因果律我們都很熟悉,可惜就像已經體會到的,我們並不能控製因--但可以成為那個果。先成為一個快樂的人,快樂的事情也就會隨之而來。
哲人說:“先成為國王,帝國才會隨之而來。”另一句話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評價一個人的標準是,你是什麼樣的人,而不是你擁有什麼。”
我的印度朋友Om說:“能睡得著覺的人生就是好的人生。如果國王在宮殿裏睡不著覺,那就比睡在街頭上的乞丐更要悲慘。”
事隔兩年我已從那個對瓦拉納西所代表的印度內心瘋狂尖叫的家夥,變成了一個被牛尾掃著踩著狗屎在猴子流竄的世界裏靜享安謐的人了。從緊張焦慮的異鄉人,開始洞悉古老印度的脈絡,隨之天亮,閉眼。
聖嚴法師說:“生活得安祥就是禪。”
有一天,我坐在恒河邊對Om說:“Om,你知道麼,印度改變了我,來印度後我才知道人可以不工作而快樂安然的,在中國不工作人人都會認為你懶,你自己也會內疚不自在。”
Om說:“也不是不工作,而是沒有未來的藍圖,隻在乎此時此刻。”是啊,想要未來就失去了現在。這幾年追尋宗教,我學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接受。沒有歧途,因為歧途就是正道的一部分,接受所有的好與不好的發生,因為並沒有不好的發生,它們都是你的一部分。接受,而不是總想著要去改變。要知道,改變本身是會自然而然地發生的。
有時候,你甚至並沒有選擇或被選擇,你隻是和際遇水乳交融。最好的生活就是什麼都不做,也覺得心安。什麼都不做,容易,心安則極難。大多數人都受製於自身的鞭策與抱負。如何能夠對於成為一個無用之人覺得滿意,是一門藝術。這至少要有超越世俗之見的能力。
帕坦伽利的《瑜伽經》裏有一句話我非常喜歡:“不執著便是對所見所聽之物,毫無欲望。”
隻要沒有欲望,就擁有了一切。一旦心生欲望,就一無所有。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人對禪師談起乞丐,語含不屑。禪師說,誰又不是乞丐呢,區別隻是在乞討什麼,有些人乞討錢,乞討食物,而有些人乞討快樂,乞討他人的愛、同情。而且後者在乞討更珍貴的東西。
這個對談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次升起貪戀的時候,心裏總會響起一個聲音:小心,不要乞討。
所謂成熟,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以最適當的方式做出回應。人生會發生任何可能之事,唯有使自己在穿越各種考驗時練出行走在刀尖的能力。人們會為了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花上二十年時間,卻不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情花上一年,多麼瘋狂!更值得尋味的是,他們還會提出許多看起來讓自己信服的理由,以證明自己無法自由--以此去逃避真正的自由。哲人說過,人們並不想要自由,他們隻是想要依賴別人,好使自己免責。
如果這話說得對,那麼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我想要對自己負起責來。另外,我還想做一個好人。
為什麼要做個好人?最能享受到心地純良帶來的光明的首先是你自己。狂暴失衡的心最先傷害的,也是你自己。人是有磁場的,你快樂寧靜,身邊的人即使焦躁,也會被你感染。能量的較量像拔河,如果別人暴戾,也會影響到你。你願意和好人在一起嗎?肯定的吧,人人都願意和好人在一起,心情舒適。受虐狂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