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28

林肖成這段時間麻煩不斷。在外麵玩女人終於玩到後院濃煙滾滾,他老婆知道後死活要離婚。打牌手氣太差,輸錢不算,還惹上了更大的禍端。

這兩樣,他同學吳為早就警告過他。玩女人玩就玩了,千萬別玩出火來,玩出火來也就罷了,自己要有能力滅火。打牌呢,這林肖成的確牌風不好,喜歡耍奸玩點小聰明,有時還欠賬不還。吳為曾告訴他人有兩種債絕不能欠,一種是情債,一種是賭債。別看隻欠一點點,次數多了,必出亂子。這些也就算了,更可惡的是,他染上了偷牌的惡習。同學朋友之間使使這小伎倆,人家興許還能原諒你,和圈外的人也這樣,遲早會死定的。開始吳為還不相信,親曆過一回,吳為隻是提醒他“牌格如人格,你好自為之。”從此吳為於沒和他在一起過。

沒多久,果然在偷牌時被抓。外麵的人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人家看他還算斯文,還沒有打他,隻叫他把錢退出來,把身上的錢都掏光,而且以前的錢還得退,加起來好幾萬。這還不算,再擺上幾桌酒席,賠理道歉,這事就算敷衍了。否則,少胳膊少腿是肯定的,主要是少幾隻。

林肖成膽子並不大,盡管打起老婆來那是無比凶狠,但要他和這些人對著幹,除了跪地求饒,什麼也不能。他又不甘心就地等死,便來找吳為商量。

他知道吳為交遊極廣,說不定他能找到什麼人幫他了難。即使不能如願,找幾個人擴張一點聲勢也是好的。再不濟,吳為腦子靈活,主意極多,找他多少有些用處。

他先打了吳為電話,沒人接,隻好直接找去他辦公室。

林肖成來到吳為的辦公室,裏麵正吵成一團,他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他們在說什麼,隻仿佛覺出一個戴眼鏡瘦母猴似的女人和一個聲音沙啞的高個子女人是這個亂吵會的發起人和中心。他在門口問吳為在不在,有人告訴他吳為正上課,他就沒進去。他聽得一大堆女人中夾著一兩男人的聲音,在嚷著什麼“我昨天買了點……,特別的好”,“昨天我又做了……簡直人間美味”,“我還打算……”,聲音稍小點,馬上又高亢起“我妹子……”。看看實在不行,林肖成去了外麵等,

吵不多時,下課了。

錢謙敏一進辦公室就臉一板,訓斥那戴眼鏡的瘦母猴:

“李之玲啊,又在介紹新產品。”

李之玲雙手一攤,笑聲可怕地比話聲大了幾倍:

“你買點什麼不?”

錢謙敏的嚴肅破了,又對聲音沙啞的女人說:

“蘇惠啊,上班時間規矩點,別到處流竄。”

蘇惠沒說話,隻留下一串鐵鏟在水泥地上刮擦般的笑聲,走了。上課的老師也陸續進來,

一個男老師走進來,俊眉朗眉,鋒弧有致。他對混亂的聲音充耳不聞,對穿梭的人群視而不見,走到中間靠窗子的桌子邊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兩口,順手拿起一本書看起來。李之玲似乎有事找,過去捏他的肩膀:

“吳為啊,又看什麼呢?”

吳為頭也沒抬,道:

“你不會看的。”

李之玲正要說,吳為的手機響了。他聽了一會,最後說句“知道了,我想想辦法”就放下,然後雙腿擱到辦公桌上,拿起那本很厚的書,又繼續看,一任別人在旁喊叫吵鬧。

一叫葛佳的老師進來,和別人扯了幾句,又走到吳為旁邊,給了吳為一顆檳榔,肅然說:

“你有點長進,有點老師樣好不好?”

吳為把檳榔放嘴裏,眼皮也未動一下,問:

“小爺怎麼不像老師?”

“你那哪是上課?站在講台雖有點氣定神閑,就是一副地主監工的圖景。下了課,兩隻蹄子往桌上一架,雖有點酷,一副流氓地痞派頭。”

李之玲也過來湊熱鬧:

“不知說了多少次,就是改不了。”

吳為把檳榔渣扔到煙灰缸,對李之玲說:

“這裏沒你什麼事,你去搞你的傳銷。”

又瞪著眼對葛佳道:

“你懂個屁。小爺今天心情好,就好好開導開導你。地主監督別人幹活,是什麼態度?那地是他自己的,必須要經營好,不能允許別人胡來,生怕別人有半點閃失。所以,地主監工的態度是最負責的,你還能找出比地主更負責的人嗎?小爺以地主監工的態度教學生,那是認真到了極點。天底下的老師都像老子這樣,這社會早已不是這個鬼樣子,先進文明得稀裏嘩啦。”

又一個晃蕩的身軀進來,背略有點駝,頭發稀疏到讓人不忍心去數,對葛佳說:

“你老糊塗了吧?他要麼不講理,要麼滿嘴歪理。”

吳為把腿放下來,招招手,道:

“金寶亮過來,小爺好好教教你。小爺為什麼不和別人講理?碰到牛能對它彈琴嗎?碰到李之玲能對她唱歌嗎?和心智不全的人講理,自己不也腦殘了嗎?讓他們相互吵嚷一陣誰每天上廁所的次數多些,自然就平安無事了。你說的歪理,什麼叫歪理?你蠢得真是可以,歪理不還是理嗎?隻因為常人隻能理解太陽出來便是晴天下雨便是陰天一類的事——比如為什麼太陽出來人就能看見了——稍微要拐點彎的事就不能理解,隻好指責別人的是歪理。能在庸常人之上歪出理來的,才是真正的人才啊。明白嗎?”

葛佳見勢不妙,忙幫腔:

“在文明的辦公室,眾目睽睽,把腳扣在桌子上,以你這種修養去教學生,能教出什麼效果?”

吳為喝口水,笑道:“說你們這些人不通事理,還真不知道公雞尿尿是怎麼回事。小爺上課那麼認真賣力——比你們都認真賣力吧?辛苦不辛苦?你們沒有小爺這麼投入過,體會不到的。下課是不是要放鬆休息一下?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積聚最多的能量,以最高的激情投入到下節課,還有比這種姿勢更能放鬆的嗎?我這是在為以後的工作打下基礎。這深刻的道理你們能領悟嗎?我為什麼不和你們講理?你們就是現在死了,也不要有怨言。在你們這些庸俗之人看來,這也是歪理。”

說完,一句“懶得答理庸人”,拿起書看起來。

29

李之玲又過來問吳為:

“你這裏有什麼作文資料沒有?”

金寶亮不甘寂寞,說:

“你資曆比他深,職務比她高,還問他?”

“人家是備課組長頂頭上司,有困難不找領導找誰?”

吳為一條腿搭到另一條腿,一臉不屑道:

“以後你們在外麵別說和吳為是同事。小爺這輩子最大的悲哀,就是認識你們這些人。有兩點要搞清楚。第一,資曆是自然法則,職務是可以混出來的,都不足為奇。第二,有困難找哥哥,一點也沒錯。”

李之玲扯著吳為的耳朵說:“還哥哥呢,老娘捶死你。”又笑嚷道:“快點,給我一點資料。”

吳為坐著不動,雙手一攤,輕笑道:

“資料多的是,但你拿不走。”

“少囉嗦,快點拿出來。”

“都在肚子裏,你拿吧。”

李之玲推他一下,在他桌上邊翻邊叨叨:

“現在的學生,寫那點作文,真是造孽。”

見沒人答理,又說:

“別看學生的作文三言兩語就完了,還像發了黴的蘿卜幹,寫情書,可是洋洋灑灑,跟那燒紅的烙鐵似的,看得我們都臉上火辣辣的。真不知他們時刻想些什麼。”

吳為心裏笑笑,也多虧了李之玲,居然形容出一大串,文縐縐的,像擺放了許多天的新鮮肉。資格最老的黎嘉程感慨無限:

“現在想要出優秀作文選,隻能到學生的情書中挑了。”

又是一通議論。吳為看書不做聲,差不多了才慢慢道:

“這很自然,很正常。”

別人還未醒悟,李之玲馬上反擊:

“學生談情說愛,整天你來我往寫情書,很正常?”

吳為微微一笑,放下書,喝口水道:

“追究原因呢,都在各位身上。”

大部分人屏住呼吸,隻有李之玲嫉惡如仇,連連反問。吳為放下杯子拿起書,道:

“平時諸位開導學生作文,秘訣是什麼?”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是無言。的確教過很多方法,什麼最關鍵?吳為一問,倒比上課被學生問了一個刁鑽的問題還無語。

李之玲窺一眼吳為,沒做聲。其他人也在緊張猜測。吳為一笑,道:

“真情實感哪,各位師長——”

吳為停了一下,又道:

“寫情書呢,雖不是老師布置的,真情實感卻有,而且非常濃烈,自然也就感人肺腑。”

別人嘻嘻哈哈之後,李之玲似乎大悟:

“很正常了。”

“學生談點戀愛,搞點感情投資,也不是怪事,更不是壞事,畢竟是心裏充滿了愛,愛總是美好的,比到外麵東遊西逛惹事生非要好多了吧?那時,諸位誰心裏沒有過一點波瀾漣漪?”

大家不由笑了。吳為淺笑了笑,又說:

“學生來點兒小插曲,完全不必驚恐萬狀。激情一過,照樣回歸自然。諸位不也是這麼過來的?橫加阻攔,感情迸發,更讓人吃驚。就好像那種子,大石塊壓著,照樣鑽出來,壓力越大,生命力越強。”

吳為臉上淡淡的笑容,像種子在石頭上探頭探腦的嫩黃的顏色。

笑聲一過,李之玲又問:

“學生談戀愛都是應該的,老師不用管啦?”

“大禹怎麼治水的?孔老先生當老師絕沒大禹稱職,他老和大禹同時,隻能失業。”

黎嘉程終於找到了插話的口子:

“孔子也不反對男女戀情,說過食色性也。”

吳為倒了杯水,微笑道:

“追問起來,就扯遠了。孔老前輩還算開明,《詩經》中有那麼多男女調情私奔的事,不過一句‘思無邪’輕輕帶過。宋朝前,人們並不忌諱男女之事。尤其在唐朝,比現在開放多了。武則天做完李世民的老婆,又做他兒子老婆,沒有人以為怪,居然還讓她過回皇帝癮。楊太真本是李隆基先生兒媳,後來實實在在成了李先生媳婦,人們也不責備,多愁善感的文人,如白居易之流,哀怨不止。或者唐人太過自由主義,到了朱熹,便有些看不下去,決心挺身而出拯救中華民族。自從他嚴肅教導存天理滅人欲,大家收斂了許多。隨後,男女交往都需加蓋一層保護膜。人們也就一個個道貌岸然,心裏那點男女之事,也像冬天的衰草,雖然時刻盼望春風吹拂,外表還得跟深冬一樣冷肅。”

眼睛陰陽的王大力對唐朝無限豔羨的口水都出來了:

“那朱熹也無聊,捉弄人,原先不挺好嗎?”

吳為本不願理他,見人人期待,隻得說:

“一個充滿愛的人,自然對別人隻有愛。同樣,心中的愛像一口枯井了,也肯定會阻止別人的愛。許多所謂長輩對年輕人的浪漫看不順眼,根本是自己心中已沒有愛。”

吳為喝口水,見一片死寂,又說:

“老師不準學生戀愛,類似於此。老師也算公眾人物,必須保持良好形象,於是麵孔嚴正刻板,想讓學生肅然起敬。這必然要壓抑自己的情感,不能過於外露,推己及人,便要求學生也必須壓製自己。可是,自然規律是不能違反的,公開的不行,就轉入地下了。”

別人嘻嘻笑了。李之玲嘴角翹了翹:

“你幹脆說,老師是心裏沒有了愛才不準學生愛的。”

吳為眯眯眼,終於說: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一片嘩然。王大力還惦著最後一層筍殼未剝開:

“朱熹為何要這樣,還沒回答呢。”

吳為到金寶亮那裏拿顆檳榔,又坐下:

“一個人的生理直接決定其心理……”

吳為看看周圍,笑笑道:

“他肯定是個陽痿患者,或性無能。”

30

一下班,吳為快步往外走。到大門口,電話響了,方程打來的。叫他快點去明月茶樓。那是喜歡打牌的老師聚會的地方,想打牌,去那裏準沒錯。

剛進門,就聽到樓上炒豆子一般,桌子拍得“叭叭”響。無疑,莊德正的聲音最大。一上樓,莊德正頭脹得比牛還大,眼睛跟青蛙一樣,理直氣壯在教訓人。

莊德正對麵坐著一個比猴還瘦卻勢不饒人的二十多歲的小夥,叫胡榮,教美術的,到校剛兩年。胡榮錢倒賺了不少,差不多都用在了牌桌上。平時不大有人和莊德正爭。他手氣好時,還是有說有笑,手氣不好時,半句玩笑也不能開,他就像中東身背炸彈的“黑寡婦”,不知什麼時候會發作,動輒不是指責這個錯了,就是那個錯了。和他打牌的人就越來越少,他又耐不住寂寞,喜歡死纏活賴架著別人,大都是一看他在桌上就後悔不迭。

吳為聽了兩句,才知是胡榮要查牌,莊德正不讓,引發了戰爭。莊德正肯定是輸了,好不容易賭了一把好牌,眼看一腔熱血又化諸東流,心裏懊喪不已,正無處發作,胡榮想擴大戰果,把牌查仔細一點。莊德正欺他年輕,根基不穩,毫不客氣把牌一團亂攪,罵:“還查,查個屁!”不想胡榮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眼睛一瞪,針鋒相對:“誰說不能查?”莊德正哪受過這等挑釁?桌子一拍:“這已是明牌,還有什麼查的?”沒人會想到胡榮寸土不讓,把桌子拍得更響:“你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不要玩。凶什麼?你以為凶就有人怕你?查牌都不允許,你算個什麼東西?”莊德正一聽,跳起差點把屋頂撞破,指著胡榮:“你個小雜種,給老子嘴裏放幹淨點。”胡榮站起來,雙手一叉:“你個老畜牲,給老子放尊重點。”

本來桌上的人和圍觀者都不出聲,實則暗喜,想讓莊德正好好紮一回尖石,不想鬧到不可收場,馬上又站起來勸和。見有人相勸,兩人更是來勁,對罵聲把桌子都快砸成碎片了。

鄒希成與莊德正關係最好,想把他先穩住:

“你是長輩級的人了,讓著他點吧。”

莊德正手一抖,鄒希成差點摔倒。他還是怒視胡榮:

“他把我當長輩了嗎?”

胡榮小眼一翻:

“你算個狗屁長輩?”

大家見勸也不頂用,隻好先把他們分開。

幾個人把胡榮劫持下樓,他還在不服氣,見大家苦心相勸,也不像剛才那樣火炮,嘴裏隻是嘟噥著。走到樓梯口,聽到背後“啪——”的一聲,又傳來“******”吼罵聲,他又擺脫別人,返回來。

其他人見胡榮回來,立刻攔住他。胡榮動彈不得,到不了跟前,遠遠地罵:

“******,你給老子小心點,別人讓著你,老子遲早搞死你。”

桌子已被莊德正掀翻在地,撲克甩得到處都是。其他人見他們真紅了眼,再也不敢怠慢,急急把他們拉開,各自走散了事。待他們走了,有搖頭歎息的,有幸災樂禍的,有說胡榮不尊重人的,有說莊德正應該教訓教訓的。也有說胡榮不顯山露水竟有如此氣概的,也有說莊德正顏麵盡失太不劃算的。最後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