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鵝鄉少年(4)(1 / 3)

在距離野兔那塊自由天地的不遠處,駐著一個汽車連隊。百十個兵在軍號聲中過著整齊劃一的生活。起床、早操、出車、開會、熄燈。兵們的行動總是坐如鍾,行如風。安靜時靜得沒一點聲音,像大海裏一塊消融的薄冰。怒吼時投彈射擊山也動,像騎馬踏雪過昆侖。

兵和動物,相安無事。和平的軍營,炮陣無聲,塹壕也無聲,過去的時光,早被槍炮聲灌醉。動物的世界,天高地闊,孤煙大漠,擔驚受怕的日子,已被春風撫平。

時間在昆侖山靜悄悄地流逝了半年。這天,一隻灰鴿子(高原人稱山喜鵲)不知從何處突然飛到軍營裏。也許應該說這是在昆侖山中落戶的第一隻鳥兒。它站在戰士們當年搭地窩子的殘牆上,尾巴一撅一撅地急叫著,似乎在呼喚什麼。灰鴿子肯定是長途跋涉而來,要不它為什麼灰頭土臉地顯得那麼疲憊?豈不會缺水喝,軍營的人工湖讓它盡情地暢飲。也不可能找不到充饑的食物,它可以放心地到戰士菜園裏捉拿小昆蟲。噢,它是沒有地方棲身,無家可歸呀!昆侖山從古至今樹木不落根,鳥兒築巢少依托。

一連好些天,每到傍晚外出的灰鴿子就飛回軍營,悄不聲地站在殘牆上過夜。光天赤身,風雨不避。靜靜的軍營生活因為添了一隻鳥兒變得快樂,兵們自然也多了一份情趣。同時也讓他們於心不安,無遮無掩的牆頭畢竟不是它久待之地!一天深夜陡地飄落起大雪,次日清晨兵們看到披著一身雪被的灰鴿子變成一個雪樁,呆立不動,他們實在心疼卻又不知如何使它溫暖。

兵們發現灰鴿子從殘牆上消失,是在半個月後,那天清晨班長馬安良早早起床,照例端著一小碗蟲米,給灰鴿子送到殘牆下。他驚喜萬狀地看到灰鴿子從兔窩裏悠哉悠哉地走出來,抖抖翅膀飛上了牆頭。奇了,怪了!難道昨晚它鑽進兔窩過夜嗎?馬班長真的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可又眼見著這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人世間所有迷津奇巧之事,概有其獨特的根由。鳥兒在樹杈建巢,這是古今以來天經地義的事。可是青藏高原的許多地域偏偏無樹,逼著鳥兒另謀生存的空間。這樣不會打洞的鳥類借住獸窩為己家的奇事就順理成章地出現了。自然能想象得出,鳥獸合住最初的日子不會和平共處,鬥架,甚至血戰都有可能。但是,長久的戰爭磨合,最終經過雙方妥協也能常常出現和局。獸們讓出了一部分地盤,鳥兒可以租借到一方空間。

細心的馬班長不聲不響地觀察了野兔與灰鴿子共柄一窩的和諧情形:兔們住在裏端,灰鴿子棲身洞口。兔的滿足是顯而易見的,它既大度地讓了步,又有了遮風擋寒的牆,何樂而不為!至於灰鴿子,能在走投無路時免費得到一個家,這已經求之不得了,即使作出點犧牲也心安理得。

兵們在緊張的軍事化生活之餘,絕對不會忘記住在軍營一隅的夥伴。早送它們出門,晚迎它們歸家,還會時不時地給它們送上一頓美味的晚餐。

軍號照樣嘹亮,隊伍照樣整齊。高原軍營生活就這麼簡單,沒有額外的負擔,隻有平靜的氛圍。靜靜的昆侖山,靜靜的軍營,靜靜的野兔和灰鴿!

這天清晨,我看見高天下,一對翅膀在晨曦裏閃亮。那是兵的黎明在飛翔。我祝願:昆侖山永遠靜下去,昆侖軍營永遠美下去!

11.鳥獸同穴

這些年,我越來越喜歡咀嚼逝去的歲月。尤其是對20歲左右在青藏高原軍營裏度過的那段生活,時不時總要進行一番“反芻”。在當時看來也許是上不了檔次的,連小貓小狗都懶得望上一眼的芝麻粒小事,現在回味起來竟也能從中體味出許多沉沉的“內容”來。藏村深夜裏的一豆燭光,草灘上一隻會站立行走的地鼠,雪峰上一棵傲放的冰淩花……都會從遙遠的雪山與藍天相銜的曲線上悠悠而來,浸入我今天的行程,催開捂在我心中很久幾乎枯萎了的花朵。於是,我那本來平平靜靜的心開始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