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斜,也是一種開悟……
我真想返回到那種日子裏再去生活一次,即使在空空的寂寞中守夜,在無援的沙漠上掙紮,在原始森林遺址似的紅柳灘與野生動物為伴,我也會把它當成難得的獨家享受,加倍地珍惜這種絕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遇到的事情,對自己的磨礪和充實。
真的,我真想重新回到當年的環境裏去,不為別的,就那隻灰灰的叫做岩鴿的小生靈,那隻在雪山飛躥的白生生的雪雞,就足以能讓我讀出許多從教科書上絕對讀不出的深奧內容。
就岩鴿、雪雞本身而言,本無故事,它們要生存,要繁衍,於是就有了細節,有了主題,有了碰撞……
這是常識:鳥類的“家”在樹上、屋梁上,或者在草叢裏。可是,在青藏高原上,這個常識失靈了。
在別處我絕對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洞穴。這是一片搖曳著稀稀拉拉的幾枝枯草,草原不像草原、戈壁不是戈壁的荒灘,那些大小不一、沒有規則、深淺難測的洞穴像網眼一樣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幹渴、凹凸的坡上。昆侖山下的這片荒灘一向被人稱為“尕拉溝”,我想如果給它改個名叫“禿子溝”也許更恰如其分。
藏族阿爸洛桑和我一起毫無目的地在郊野漫步,突然他在一個洞穴前停住,對我說:
“想看點景致嗎?”
景致?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我想那一定是很誘人的。洛桑老人是藏區的文化人,多次去過內地,他出口成章隨便講一個故事都生動、曲折,攥在他手心裏的謎語能把你的胃口吊得很痛。要不大家怎麼會叫他“藏家阿凡提”!
老人在洞穴前蹲下,伸出拳頭在洞上麵捶了幾下,一隻野兔受驚跑了出來。噢,我明白了,兔窩!
“兔窩!這結論下得是否早了點,你接著往下看。”
說罷,他又舉起拳頭在那個洞上麵捶了幾下,隻見一隻岩鴿從洞裏飛了出來。是的,是撲棱一下飛出來的。
我好生奇怪,這種現象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鳥兒的窩在地洞裏,且同兔子同住一穴,這就很有趣了。我納悶!
“甭急,好看的景致還在後麵呢!”洛桑很得意,挽起袖子,看樣子又要變什麼魔術了。
他讓我跟著他來到另一個洞穴前,還是剛才那些動作,捶打洞穴,再捶打洞穴。先是一隻小鼠跑出,後是雪雞飛出……
出洞的岩鴿和雪雞早飛得無蹤無影,野兔和小鼠也不知躲在何處,我的腦子裏成了一片空白,繼而紛亂無章。鳥類和獸類同居一洞,絕無僅有的社會新聞!霎時,我覺得世界之大、宇宙之奇是我們即使住在最豪華、最現代化的住所裏也絕對想象不到預測不出的,一個人所知道的那點事、所明白的那點理與這個世界呈現出來的多彩、深奧相比,簡直可以說十牛、百牛之一毛啊!
洛桑阿爸告訴我:這叫“鳥獸同居”現象。
我請他給我講講其中的奧秘。
“咱們邊走邊聊。”他已經邁到了前麵,和我拉開了一段距離,“要我說應該叫‘鳥獸同穴’更恰當些。同穴不等於同居,鳥與獸是否過同居生活這還有待於我們的專家去研究。當然,我並不排除‘同居’的現象,但是按我所掌握的情況隻能給你解釋同穴……”我情緒高漲,整個注意力都被調動起來了,如果每個毛細血管都有聽覺的話,此刻它們都牢牢地貼在洛桑老人那一字一句的描述上——